内容:
阿兰的故事
在印尼边陲小镇宁静的街上,走来了一个小女孩。她歪着身子,吃力地挎着一个沉甸甸的大包袱。她身形瘦小,皮肤黝黑,满头灰黄的长发,身穿一件不称身的破长裙,脚上拖着一双又大又破的鞋子。看上去她只有九岁的摸样,其实已经十二岁了。正赶着把烫洗好的衣服还给东家。
走着走着,从侧旁的小巷里跑来了一群衣着光鲜的男孩子。她一看就想避开,可是来不及了,已给他们发现。
“丑小鸭哎!黄毛鬼哎!野杂种哎!哈哈哈哈…”这群孩子像唱歌般,在阿兰的背后又叫又嚷。
阿兰头也不回,只是加快了脚步。遭受这群吃饱穿暖的孩子的戏谑、欺负已是家常便饭,她小小的心灵经常受到严重的创伤。没完没了的恶作剧使她想反击,可是惹不起呀,其中那个领头的还是东家的少爷,得罪了他们就等于打破了饭碗,只好牢记妈妈的吩咐;忍着、避着,避着、忍着。
“哟,这穷小鬼也配穿鞋?!”突然,其中一个孩子像发现新大陆般。
“快,穷小鬼,把鞋脱掉,本少爷就饶了你。”又一个没事找事地嚷了起来。
阿兰没加理会,心里只想快点甩掉这些令人厌恶的小尾巴。可是沉重的包袱、拖地长裙和那双绊脚的鞋子使她怎样也走不快。
“嗬,胆子真大,少爷的命令你敢不听!野杂种,让你尝尝本少爷的厉害。看镖!”
语音未落,阿兰只感到后脑勺猛的一阵剧痛。“唉哟!”她下意识地捂住痛处。谁知,又一颗石子打中了她的手,又是一阵剧刷痛,眼泪不由自主地滚了出来。
“你们实在是欺人太甚了。”她再也压抑不住了。
“什么?欺人?谁叫你生来是穷光蛋?哈,看镖!”
又一颗石子无情地落在阿兰的背部,阿兰只得拔足狂奔。一个不小心,踩着裙摆,整个人翻到沟里去。这群坏孩子一看像执到宝似的狂呼乱叫。
“完了!”看到包袱被污水浸透,阿兰脑袋嗡的一声响。东家有言在先,今天下午三点前一定要取回这批衣物,因为小姐要参加晚间的新年舞会,舞衣就在当中。可现在怎么办呢?耳边又传来嘘声、欢呼声。她实在忍无可忍,想拼了,瞪着噙满泪水的双眼,涨红着脸,她俯身抓起一把小石子,使劲吃奶的力向那群可恶的小傢伙扔了过去。那群孩子没料到羔羊似的她竟然敢反抗,而且来势这么凶猛,一个个措手不及,被打得哇哇大哭。这一来,再也不敢那样肆无忌惮,只好边骂边哭边逃走。
*** *** *** *** ***
像是明了自己的罪状的被告,不可避免的要面对法官。阿兰推开那扇“吱嘎“作响的破门,刚好母亲抱着一大盆湿衣服出来,一见阿兰手里的包袱,陡然脸色一变,双手发颤,几乎说不出话来。
“你,你这没出息的东西,怎么搞的?”不由分说,一巴掌掴了过来。
“我…我跌到沟里去。”阿兰捂着火辣辣的脸,嗫嚅着。
“我千交代,万交代,你怎么就这样不小心?”母亲扬了扬手,还想再来一巴掌。
“是那群野孩子追我,打我。”阿兰委屈的眼泪滚落两腮,母亲终于放下手来。
母亲的目光突然落在阿兰脚上的那双鞋,不由又怒火中烧。“跟你讲不要穿这鬼东西,你偏不听,死丫头,看,于现在闯出祸来了。”骂着,她随手夺下那双破鞋往门外一扔老远。
“不…不要丢!”阿兰急了,看到鞋子落到河里,随水漂走了,她感到心痛如绞。一年到头都是光着脚桠子,十个脚趾像扇骨般张开,多难看。好不容易从垃圾堆里捡到这双破红鞋,多美呀。
第一次拥有鞋子甭提有多高兴,心想这档子过年可有鞋穿了,不称脚、大一点也没关系,反正脚板总有一天会长大的。可是,现在什么都成了泡影。想到这里,阿兰的视线模糊起来,双眼呆呆地盯着河面。
“还愣在那边干嘛?还不快点,现在十一点,天气还不错,也许还来得及。”阿东嫂刚从隔壁家看了点钟回来。“大柱,大柱,你来帮手晾衣服。”她吩咐着九岁的大儿子。
阿兰撩起裙子把满脸的泪水一抹,赶紧跟在母亲的后面朝河边奔去。
有水,有阳光,洗衣晾衣还好办,熨衣可就不简单了。在这个二十世纪五十年代所使用的熨斗不但笨重,而且要烧木炭,时不时要加木炭、煽火,十分烤人。熨衣的过程还要时不时将热烘烘的熨斗在香蕉叶上熨烫先,使得熨斗底面油滑,才能把衣服熨得服服贴贴。因此,只要熨上半小时的衣物,就足以令人挥汗如雨了。
终于忙过来了,阿东嫂直起那酸痛发麻的腰,不由得长长吁了一口气。
“阿兰,快去看几点了。”
“二点五十分了,妈。”阿兰气喘吁吁的从隔壁家跑回来。
“糟,来不及了,我得亲自送去。阿兰,你留在家里看好弟妹。”说罢,又饿又渴的阿东嫂连一口水都顾不上喝,就匆匆忙忙的出了门。
妈妈走后,阿兰洗好弟妹的衣服就回家做饭,她把小半罐的糙米放入锅中熬稀粥加点盐就算是一餐的了。末了,她给弟妹每人盛一小碗,留给妈妈一大碗,自己则喝着小半碗,然后又喂八个月大的小弟弟吃米糊。入夜时分,她己安顿好弟妹们睡觉。自己和大柱在门口芨着月光一面编制藤篮,一面等待母亲归来。
终于,妈妈疲惫不堪地提着一个包袱回来。阿兰吊在嗓子眼的心终于落了下来。还有衣服洗,大概没被东家开除吧。
“妈,你饿了,快吃饭。”阿兰赶紧捧出粥来。
“妈,没事吧。”大柱一边点上豆大的油灯,一边问。
渴极、饿极的阿东嫂一口气喝了半碗粥。“那野孩子恶人先告状,我到那里已经四点,大小姐因为等着那袭旗袍而大发脾气。
我好说歹说结果扣掉两千盾工钱才算了事。饭碗是保住了,可妈妈没能够买几块甜饼给你们过年了。唉,苦命的孩子。”
“妈,我不吃甜饼。”大柱安慰着母亲,但却偷偷嚥了一口口水。
“妈,过年时你给我们炸蕃薯糕吃,也是很好吃的嘛。”阿兰也补充了一句。
“乖,都是妈的乖孩子。”阿东嫂爱怜地摸了两个孩子的头,接着捧起手中的碗凑到嘴边,可突然想起什么又放了下来。
“大柱,你没有吃饱吧?怎么会剩这么多给妈呢?哪,吃吧。”说着,她把碗递了过去。
“不,妈,我吃的很饱呢。姐姐才吃小半碗。”说着,他故意挺起那本来发育不正常的大肚子让妈妈瞧。
阿东嫂宽慰地笑了,这些孩子如果生在富人家里,还要依偎在妈妈的怀里撒娇。可是他们太懂事了,以至于更加受苦。唉!
“阿兰,家里的活儿少不了你,别饿坏,快吃吧。”阿东嫂把碗递了过去。
“不,妈,我吃得很饱了,你别听大柱瞎扯,你吃吧,你不但要做工,小柱子还吃你的奶呢。”说着她偷偷拧了大柱一把,嘴里嘟哝着:“谁要你这么多嘴?”
阿东嫂感到热泪盈眶,多乖巧的孩子,要不是这些孩子,她那里能有勇气把这个家撑下去。“来,大家别推让了,一人喝一口吧。”油灯光下,母子三人轮流喝着那半碗格外香甜的稀粥。
阿兰站起来拎着妈妈带回来的包袱往外走。
“阿兰,你的手掌肿得这么大,还是让妈自个儿洗。”
“不,妈,你累了,你歇吧,趁着月光好,我慢慢洗不碍事的。”
“妈,我和姐一起去洗。”大柱央求着。
“不,你留在家里照看弟妹。”
阿东嫂提着铁桶和肥皂跟在阿兰的后面。来到河边,母女俩默默地洗了起来。
天色越来越沉,人们越来越感到闷热。阿东嫂抬头一看,天空漆黑一片,月亮已躲到厚厚的云层背后,不见一颗星星。
“阿兰,你先回去吧,眼看暴风雨就要到来了。”
“不,妈,一起洗也许赶得及呢。”阿兰忍着手痛,吃力地搓着。
随着一道道令人目眩的闪电划过天际,一声声裂人心肺的炸雷滚过头顶;紧接着暴风骤雨像千军万马由远而近迅速扫过来。母女两急忙收拾东西奔回家,结果还是来不及,淋得像落汤鸡一样。
才踏进家门就听到黑暗里孩子们哭作一团的声音。
阿东嫂连划几根火柴才点着油灯,豆大的火苗在这风雨飘摇的破茅屋里不停的晃动,忽明忽暗,随时会熄灭掉。屋里到处是嘀嘀嗒嗒的漏水。孩子们又湿又怕地挤在一个角落发抖,两个小的更是啼哭不休。
阿东嫂连头发也顾不得擦干,换上干衣服就抱起小柱子。她哄不住小柱子,只好把乾癟缺奶水的乳头塞进他的嘴里,一手把两岁的小莲揽进怀里。“哦哦,别怕,妈在这儿呢。”
阿兰和大柱找来几条麻绳,拴在一张破草席的四个角落,然后费力地撑起来,将麻绳缚在门窗和柱子上,这一蓆之下算是屋内最安全的栖身之处了。
唉!屋漏偏逢连夜雨,穷人连起码的填饱肚子、找个栖身之处都难。凄风苦雨何时了呀!阿东嫂不禁泪流满襟。
*** *** *** *** ***
今天是大年初五,一向极少客人来访的林家竟然来了一个客人,这个人年约三十六、七岁,白净净的脸皮,油滑滑的飞机头,他身着一袭崭新的西装,脚上蹬着一双油光发亮的皮鞋,手上还戴着一块金澄澄的腕表。突然来了这么一个阔气的客人,左邻右舍不禁投以好奇的眼光。当看清楚时,认识他的人忍不住往地上“呸”的啐了一口痰,然后像避瘟神似的躲开去。尽管如此,这个来客却很大量,他似乎已很适应这种旁人对他的鄙弃举动,脸上依然满不在乎地挂着一丝笑意,迳自推开那扇破门走进去。几个小孩一看来人目瞪口呆,小的几个因为怕生躲到屋子的角落去。阿兰和大柱正好各自提着一桶湿衣服走过来,一看到来客,先是一愣,跟着鼓起腮帮子背转身向屋旁走去。
“哟,阿兰长得这么俊、这么大了,怎么?见了老爸也不叫声?”来客拦住了阿兰,原来这个人就是林大东,外号叫林大空,是个游手好闲之辈,凭着脸上一张好看的外皮和一张能说会道的嘴巴到处沾花惹草,骗财骗色,不务正业,一年两年才回家一次。
想到经常给人家叫野孩子,阿兰的火气冒了出来,不禁嚷道:“哼!我没有爸爸,我的爸爸早就死了。”
“哎,生什么气啊?生气就不漂亮啰。”林大东说着,走过去在阿兰的脸上捏了一把,还俯下身想亲她。
阿兰愤然地推掉父亲的手跑开去。这时二柱抱着小柱子走过来。
“哦,又添了一个,是男是女的?叫什么名字?”林大东不在乎地边说边跑过来抚弄着小柱子。小柱子从来没有看到过这个陌生人,吓得他“哇”的一声大哭了起来。
“来,大家来吃饼。”讨了个没趣,林大东转换了一个课题,解开一包饼干,可是饿着肚子的孩子们竞没有一个上前来。
“你们吃的太饱了是吗?”这个演员白脸不成换红脸了。他把一包饼干重重的往桌上一摔。
突然出现的男人叫喊声把正在忙碌中的阿东嫂引来了。一看是自己的男人回来,心里顿时像绊倒了五味架,不是滋味。她颤着声音说:“你…你可回来了。”
“哟!一年多不见,你怎么变得又黑又老,才三十五岁,你看、你看,白头发和皱纹都出来了。”
“老?你…你,亏你讲得出口?”一股酸苦味在她的心里绞搾着,眼泪盈满眶,总盼着丈夫变好,可一次次的希望,换来的是一次又一次的失望。越想越伤心,无力地坐在凳子上抽泣起来。
“哎,哭什么?女人真是爱哭,越哭就越丑啦。哪,这钱给你。”说着把两万盾丢在桌子上。
“什么?一年半就只这几块钱?你做父亲的到底负什么责任?这个家该怎么维持下去?”对男人几乎是绝望的她不禁放声大哭。
“哎,这几年你们不都过得挺好的吗?其实么,孩子这么多,又不卖掉一两个。再说嘛,阿兰也长得这么大了,模样像我就是俊,再过两年至少值个一百万盾,到那时…”
“你到底安的什么心?你这没良心的家伙,你不是人!”实在听不下去了,阿东嫂嚷了起来。
“你在外头娶了一个又一个的小老婆就有钱,养活我们就没有钱。”阿兰不知什么时侯已来到旁边插嘴。
“啪!”疮疤给女儿挖出来,这还了得,林大东恼羞成怒一巴掌掴了过去。“哼,小屁孩敢管大人的事。”
殷红的指印在阿兰的面颊上现了出来,她掩着脸哭着跑开。
晚饭摆出来了,稀粥配咸菜。林大东不禁皱起眉头,他胡乱的扒了几口就搁下饭碗。
阿东嫂看在眼里,第二天赶个大早破例煮一小锅饭,还煮来一直舍不得吃的咸鸭蛋。可是饭菜刚摆上桌面,林大东就忙着穿上他漂亮的衣服和鞋子,然后从后裤袋里抽出一把头梳,使劲的梳头。
“吃饭啦。”阿东嫂唤着。
“不必啦,我在外头吃惯了。”林大东连看都不看一眼,摆摆手就匆匆走出门去,结束了他这次的“拜访”。要等到那一年那一月那一日他还会再回来?阿东嫂木然地坐在桌旁,日送着那瞬间即消失的背影。
*** *** *** *** ***
日子难过还是又熬过了半年。这时一岁多的小柱子已学会走路,常由二柱带着。阿东嫂也多收二家人的衣服来洗。还兼做一些糕饼让二柱、三柱拿去卖。阿东嫂是出了名的巧媳妇,凭着她的一双巧手,把五颜六色的面粉团捏成美丽的花朵、逼真的鱼蟹,很受孩子们的欢迎。日子过得扎实点,阿东嫂开始美丽的憧憬;阿兰、大柱这辈子看来得像自己当文盲,没法子上学的了。但是情况继续好转,再过一年,小柱子大了点,可由三柱带他,那时阿兰、大柱可以顶一个大人的工,兴许能让二柱子上学去。能培养一个孩子上几年学,总算对得起这家子了。可是万万没有想到,梦魇一般的灾难悄然降临这个家。
这天早上,大柱要晾衣服,可是那一大桶的湿衣服,对他来说实在太沉了,姐姐又不在。
“二柱,快来帮忙呀。”
“嗯,来了。”二柱应着,同时把小柱子交给五岁的三柱照看。
“哥,这么多衣服,我来帮你晾些吧。”
“也好,你选些小件的,晾在矮的地方。”哥儿俩在烈日下忙得满头大汗。
快晾好衣服时,忽然看见三柱哭着奔过来。
“三柱,谁欺负你了?哎,小柱子呢?”大柱问道。
三柱一边哭一边慌神地应道:“小…小柱子…他…他…跌到河里去了。
“什么?你说什么?”大柱吓坏了。“妈,妈,快来呀!不好了。”他边跑边喊。
奔到河边,大柱凭着好水性,纵身跃入水中,游着、潜着,可就是找不着弟弟。
这时阿东嫂和阿兰也苍白着脸赶来了。
“妈,没…见着啊。”大柱钻出水面大力的吸着气。
阿东嫂险些儿站不住脚,怎么办呢?天啊!怎么办啊?!
这时村民们听到消息都赶来帮忙打捞,还动用了一艘小船。
五分钟、半个小时、一个小时、三个小时,时间在灌铅般重的气氛中过去了,可还是一无所获。村民们只好安慰着阿东嫂,各自回家去了。
两天后,小柱子的尸体终于在下游的地方找到了。一看到那臃肿、腐烂的幼尸,阿东嫂一连昏厥三次。
从此,阿东嫂一病不起。
凭着几个孩子的力量,本来还能洗烫两家人的衣服,可是有一个东家听说大人生病不能做工,硬是给辞掉。
这一来,一家人几乎揭不开锅了,何况还有病人的汤药费呢。幸好左邻右舍不缺热心肠的人,他们有的掏腰包买药,有的送来木薯、蕃薯。然而,他们终究都一样是捉襟见肘的穷哥儿们,力量非常有限。
这种有上顿没下顿的日子硬撑了三个月,阿东嫂的病不但没有起色反而更沉了。瘦弱的孩子们更是不成人形。唉!看来这个家是挨不下去了啊。
*** *** *** *** ***
这天晚上,阿东嫂把孩子们都叫到身边来:“孩子们,为娘的有罪,生下你们,却没能让你们有一天的温饱。你们的爹抛下我们妻儿不管,三年、二年才回来一次,这阵子又不知死到哪里去,可怜的小柱子没了,他知道吗?”说到这里已泣不成声。
“现在你们都长大了,妈再也没有能力养你们了。唉,你们自个儿去找吃吧,小莲还小,就留下跟妈吧。”
“妈,我不走,我会帮你洗衣服。”三柱抱着妈妈的大腿嚎陶大哭,几个孩子也全跟着哭了起来。
“孩子,天下的妈妈哪有不爱孩子的?!妈怎么舍得让你们走,可我实在没法子,不能眼睁睁让一家子饿死啊。”阿东嫂把一个个孩子都揽到怀里来,止不住的泪水弄湿了孩子们的头。
“妈,你放心好了,我会照看好他们的。等我赚到钱,一定拿回来孝敬你,医好你的病。”阿兰咬咬牙,一边抹眼泪,一边懂事地安慰妈妈。苦日子把这孩子的心智锻炼得过于早熟了。
“阿兰,我信得过你。”母亲冰冷的双手紧紧地搂住女儿的小手,然后又转过来拉大柱:“大柱,你要多帮你姐呀。”
“妈,我会的。”大柱把脸埋在妈妈的怀里。二柱、三柱也一起拥到妈妈的怀里放声大哭。
等孩子们睡下以后,在油灯下,阿东嫂摸出针线,颤颤抖抖地把几件破衣服再加牢补丁,同时,翻出一张破门帘,补好让孩子们当被用。该准备的东西都准备了,其实有什么好准备呢,忙过了,就提着油灯照看那一张张挂满泪珠的稚嫩的脸庞。都还是这么小的娃娃呀,失去了爹如今又将离开娘,苦命的孩子,什么时候才熬到头呢?阿东嫂真是肝肠寸断,紧咬着嘴唇不让自己哭出声音来。
*** *** *** *** ***
公鸡终于叫亮了天。唉,为什么老天总是与人作对呢?!每个晚上老是数着星星盼太阳,漫漫长夜难煎熬。可这骨肉相聚的最后一晚却为什么这般短暂,只一忽儿就天亮了;越是怕分离,分离就越快来临。阿东嫂无奈的煮了几个蕃薯才把孩子们叫醒。
阿兰背后缚着一个小包袱,一手牵着二柱,一手拉着三柱。
大柱则在后面跟着,手中的破篮子里放着几副破碗筷,肩上扛着一根打狗棍。
快到村口了,孩子们不约而同地停下脚步;这一走他们即将成为孤儿、乞儿了;这一走何年何月何日才能再见到亲爱的妈妈和妹妹?这一走何时才能回到这熟悉、亲爱的家乡?这一走还有多少凄风苦雨在前头等着呢…
孩子们恋恋不舍地频频回头望着,看到妈妈拄着拐杖,牵着妹妹,颠颠巍巍地跟着。“妈!”几个孩子哭着同时奔回头扑向母亲的怀抱。为娘的紧紧揽着他们,感到还有千言万语没有嘱咐好孩子们,然而结果只见千丝万线连绵不断的泪水掉下来。
“走吧,孩子,终究是要走的,日头老高了,走吧。”她抚摸着一个个的头。
阿兰忍住悲伤把泪水一抹,拎着弟弟们一步三回头地走着,阿东嫂拉着小莲站在树下伸长脖子,'总想多看孩子们几眼,可是不听话的泪水老蒙住双眼,眼前只是晃动着几个模糊的影子。
*** *** *** *** ***
四个流浪儿白天行乞,有一顿没一顿的挨过去,夜间就卷缩在五脚基或罗厘车上宿一夜。夜风寒冷刺骨,衣不蔽体的孩子们更觉寒冷难耐,一张破门帘就是四个人的被子。一冷你扯过去一点,我拉过来一点,结果没用上多久,一张“被子”已分家成几片破布睡在五脚基,没赶上开店门前离去,可怜的孩子们还得“吃”老板的臭脚和挨一顿臭骂;睡在罗厘车上有时半夜在颠簸中惊醒,却原来车子已开动,他们只好随着车子从一镇流浪到一镇,从一乡流浪到一乡。有一回碰上个心眼不好的车主,深更半夜硬把他们丢弃在荒野中,迳自驾车离去。
在苦中熬,在苦中煎,阿兰在流浪中长大,她越走越远,越走越与亲人失散。最后竟只身孓然的走出国界。在异国他乡,她参加工会的活动,最后参军,至此,才算找到了家。
初稿于一九八三年五月九日
完稿于二零零九年六月一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