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容:
路 1
“八百五...九百...一千...”在灯光下,夏老板独自低头坐着手不停地按动着计算机,口中喃喃的念叨着。今天的生意真好,八十年代在这山区小镇上一天能做这么一笔生意,真是难得,生意越做越顺手了,财神爷照顾得真周到,过年时得以全头猪答谢。越想越美,夏老板不禁咧开嘴哼起小曲来:“财神到一财神到我家大门口——”
“不许动!”突如其来的大喝一声把夏老板吓了一大跳。他本能的抬头望去,只见一个黑衣蒙面人眼露凶光地站立在面前。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夏老板脑里一片空白,双眼直勾勾地盯着眼前这装扮怪异的人。
“要钱还是要命?!装什么傻?”随着蒙面人又一声大吼,夏老板只感到胸口突然钴心地刺痛。他下意识地低头一看,一管黑洞洞的枪正在胸口上捅了一下。“难道我已中弹死了?”想到这里一时魂飞出窍,面如死灰,夏老板惊恐万状地叫了起来。
“你找死啊你,喊什么喊?再喊就要你的命!”枪又桶了一下。
“我们要钱!把钱统统交出来,就放过你一命!”又一个蒙面人冲到柜台边。这时夏老板才意识到来者不止一人。
“求…求你把…把枪拿…拿开,千…千万别开枪,钱…钱我…给,我全给。”他战战兢兢的,拼尽吃奶的力才讲完一句话,这颤抖变调的声音连自己都感到很陌生。
“快点,快点拿钱来。”蒙面人收起了枪。
“是…是…”夏老板慌乱的翻开衣服,好不容易从腰间解下一大串钥匙来。
今晚似乎眼睛特别花,平日闭着眼随手一摸就一定摸着那根最令他钟爱的钥匙。如今在耀眼的灯光下,瞪着铜铃般大的双眼,翻了半天也寻不着。
“你是不是故意拖延时间?!”一声大喝吓得夏老板双手一阵猛抖,整串钥匙跌落在地上。
“是,是…啊,不,不,不。?”夏老板赶紧摸起那串该死的钥匙。谢天谢地,终于摸准了要找的那根。
来到铁柜前,由于手颤抖的太厉害,夏老板费尽力气就是无法把钥匙插进匙孔。
这时,蒙面人不耐烦了,抢过钥匙自己打开。
打开铁柜一看。嗬!一元面额、五元、十元,还有五十元、一百元面额的现钞好多叠,蒙面人可乐坏了,从柜台上扯下一个大纸袋就扫起钱来。
夏老板瞪大眼睛直望着那两双正在忙碌的手。突然间,不知怎地,有一只手好像特别吸引他。
钱终于被一扫而空。
“你敢去报警,这支枪可不是吃素的。”临走,蒙面人撂下了狠话,同时用力在枪上拍了两下。这手势又吸引了夏老板那呆直的双眼。两个蒙面人转身夺门而出,夏老板呆呆地目送着。这时他才发现原来门口还有另外两个蒙面人把守着。一出了门,四个人慌慌张张地向码头快速跑去。不久,响起了挂尾车的声音。
面向门口的夏老板像一根木桩似地钉在那里。时间好像是疑固的了,连项上的这颗脑袋都好像是刚从别处接过来似的,很不懂得使用。
晚风吹了进来,只觉得浑身一阵冰凉,夏老板不禁打了个寒战。枪匪抢钱?!他们还会倒回来杀人灭口吗?我怎么还站在这里?找死呀!一想到这里真是双腿发软,三步拼做两步冲上前去,“砰”的一声把门关上。
缓过气来的夏老板只感到又冷又累,心脏砰砰乱跳,浑身不自在,双手不禁按住胸口。这时他才发现到自己整件衣服己给汗水湿透,连脑门上都是冷汗呢。
也不知几点了,真累呀。他想上楼更衣就寝。想到睡觉,他习惯性地倒回门口,打算到库房去关发电机。手一触到冰冷的门把心里猛然一惊,不禁骂出口来:“想去找死不成?还敢出门!”于是愤愤然转身。
一转身,目光刚好落在打开着门、空洞洞的铁柜上。
“啊!”他如梦初醒,竭斯底里地扑向铁柜:“我的钱哪!我的五万块钱啊!噢嗬嗬...天哪”一阵又一阵揪心的疼痛,使他瘫倒在地上。
*捕*
在这偏远的弹丸之地,母鸡一天下两个蛋,都是一则大新闻。何况如今出了一起耸人听闻的持枪结夥抢劫案,怎不掀起轩然大波呢?
事情都发生快一个月了,可不管是小镇上,木山营还是长屋里,人们仍然百谈不厌。
“啊呀;那个夏老板经过这一吓、一打击,快变成疯子啦。”
“什么快变成疯子?已经给送去首府的疯人院了呢。”
“那些抢匪也够没有良心,人家毕竟也是辛苦挣来的钱,怪可怜的。”
“我看他是活该,一罐可乐就卖3块钱,太坑人了,恶有恶报。”
“喂,你说,那些抢匪是哪里的人马?胆子够大的哟。”
“当然是大地方来的,人家颇有阿里巴巴戏里四十七大盗的气概呢。说不定钱也是藏在那一个山洞里。”这里的山林中就藏有百来个石洞。
“嘿,我说更像那个美国的黑手党,来无踪,去无影,干脆利落,棒!”
“哼!这么熟悉,恐怕是本地毛贼干的好事。”
“好像听说匪徒已落网了。”
“哈!大概是你昨晚发梦捉他们的吧。哈哈哈哈,我亲爱的福尔摩斯。”
反正是什么样的传说,议论都有。
在木山营里,人人都乐于谈论这起案件。唯独,阿固斯和加末这对好朋友最不愿讲,更不愿听。
刚才看完电视节目后,工友们又是聚在一起边吃鹿肉宵夜,边唠唠叨叨的没完没了。阿固斯和加末于是生气地回房里睡觉。
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总也睡不着觉。加末霍地坐起来,一拳打在床板上。
“怎么?你也睡不着?”黑暗中从对面的床上传来了阿固斯的声音。
“阿固斯,你知道我的心里有多难受?真想痛痛快快大哭一场。”
“我何尝不是一样,做梦都跪在上帝跟前忏悔。”
“唉!真是鬼使神差,会跟他们做出这号事来。”加末把脸深深埋在两只大手掌中。
“怪只怪我们一时冲动,让钱冲昏了脑袋。唉。要不是两、三个月来连连下雨不能开工,也许就不会挺而走险。”阿固斯托着腮幽幽地说道。
“这么多钱刚到手,四周又风平浪静,那一阵子确实有一时的满足感,可是现在犯罪感越来越严重,时时压得我喘不过气来。”
沉吟了一阵,阿固斯问道:“你说还有破案的可能吗?”
“都快一个月了,也没见办案人员来查过,看来可能性很小了。”
“唉!有时候真想坐牢赎罪,心里还好受些。从此一生沾上了个大污点,就是跳下纳河都洗不清。这种压力不知会持续到何年何月去。”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我说,阿固斯,咱们是不是再请一个星期的假去鲁城散散心,再来把那罪恶的钱花光,也许心里会好受些。”加末提议说。
“案发那时咱们才拿了十天的假躲开,现在手头突然这么宽起来,人家不会怀疑吗?”
“一听到别人谈起这事就躲开,不是一样招人嫌疑吗?”
“去就去吧,只求能心安就算了。”
阿固斯和加末实在后悔这一失足,可他们做梦也想不到这件事使他们的人生旅途戏剧性地一折再折。
一星期很快便过去了。这天从头到脚都挂着名牌货的阿固斯和加末乘快艇回来了。看样子,他们两人的心情似乎轻松了许多,有说有笑的。
阿固斯看了那崭新发亮的名表一眼,才不过一点半;拾头望望天,蓝空万里,阳光普照,多好的天气。
“加末,咱们去上工吧。”
“嗯,难得的好天气,你先去,我还要上洗手间一下。”
阿固斯换上工作服,特地把脖子处的纽扣给扣上,以遮掩那太显眼的又粗又大的金项链。接着他扛起电锯,一路吹着口哨步向山林。
“嘿!阿固斯,什么时候回来的?”工友沙拉当迎面走来。
“哦,刚到。”
“又出大事了,你们知不知道?”平日很健谈的沙拉当叽喳开了。
“什么事?”阿固斯不禁一愣。
“啊呀,玛丽仙山都快给掀掉了啦,你还不知道?真是懵。”当谈起别人不懂的事时沙拉当最为得意。
“卖什么关子呀?你不说我可走了。”阿固斯皱了皱眉头转身要走。
“哎,哎,你别走呀,听我说,加沙和斯旺前两天被捉走了。”
“你说什么?”阿固斯好像被达邦蜂螫了一下,猛地转过身来。
“唉呀,你的耳朵怎么这样不好使,我是说呀,前两天一大群警察到长屋去把加沙和斯旺捉走了。”
“果真出事了,糟!”阿固斯喃喃自语。脸色阴沉沉的,心情异常复杂,急急往回跑去。
“哎!你不是进山去吗?怎么没头没脑又往回走,真是莫名其妙。”沙拉当搔着头皮嚷道。
阿固斯哪管得了他,把电锯一丢,一路跑着。当他风风火火冲进宿舍时,差点和正往外走的加末撞个满怀。
“不好了,快走,快,加末。”阿固斯嚷道。
加末不禁心头一缩:“出了什么事?”
“他们被捕了。”
“啊!”
“快,二点还有快艇下,快!”
两人胡乱地把几件刚拉出来的衣服塞进了手提袋,提起来就走,连身上那肮里肮脏的工作服也顾不得换掉。
“站住!”刚要挤出门口的两人被一声大喝震住了。二只乌亮的手枪同时顶住了两个胸口。
(5)
“完了,一切都完了。”两人对看一眼,默不作声。
“还想逃走?手铐!”一个凶狠刺耳的声音响起。
“没给点教训不知死活。”随着咒骂声,拳头像雨点般落在身上。咬紧牙关没叫出声,可痛楚令两人连腰都直不起来。
为什么这么久才捉人呢?话还得从夏老板讲起。
夏老板并没有疯,生一场大病倒是真的,一病就是二十来天。最近身体复原又记挂着生意,于是回到店里来。
可是一进门,一看到那铁柜,夏老板一下子又感到锥心的痛,浑身酥软无力,就像重病复发一样。
“头家,来两包烟。”一个声音唤醒了他。
他忙走到柜台后递过两包烟来。当顾客伸手取烟时,他不禁呆了一下,这个顾客的手刺了不少花纹。对呀,那天晚上扫钱的手虎口处不也是刺着花纹吗?对了,是个犀鸟头图案。这特殊的刺青好熟悉,在哪儿见过呢?
码头上两艘长舟先后开走了,这挂尾车的马达声又把夏老板引到当晚抢匪离去的情景中;当时他们不也是驾着挂尾车逃跑吗?
唔,当时总觉得那车声好熟悉。这样说是熟人造案?!唔,当晚那匪徒讲话时,好像口中含着东西似的,是外地人何必这样呢?瘦高个,黑皮肤。咦!那不是曾在店里工作一个月的加沙吗?对!就是他,就是他的手背刺有犀鸟头。
就这样,加沙和斯旺落了网,再在逼供下,很快就招出那两个在门口负责放哨的加末和阿固斯来。
*囚*
囚字么,人给困在四方格里没有自由,没得出头。现实中的囚犯又是如何的呢?
一踏进牢房,世界只剩下那四堵墙。缤纷的色彩不见了,只有那死气沉沉的灰色建筑和白蓝相间的囚衣。这里不但色彩单调,连人也单调得看不着一个异性。
一瞬间,什么人身自由、尊严都没了。连起码的如厕、冲凉都必须在众目睽睽之下,这是人住的地方吗?这明明是个人间地狱呀!
刚掉进地狱中来时真想一头撞开那“沙厘”围墙,还我自由。更想一跃而起,飞跃铁刺网,冲向自由,只要换得自由,粉身碎骨也心甘。
自由,自由,自由竟然如此贵重,如此有吸引力。唉,隔着一堵墙外的人们哪,你们可曾想过?可曾珍惜过操在手上的无价之宝一一自由。无怪乎诗人要疾呼:“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若为自由故,两者皆可抛。”
小时候调皮,喜欢用“加龙”树汁捕捉小鸟,然后关在笼子里玩耍。本来生气勃勃的小鸟一旦入了笼就像突然得了重病一样,连啼叫声都是低沉、悲哀的。尽管给的饲料是上好的,但往往过不了多久,鸟就死了。现在想起来,多可怜的鸟,多罪恶的行为呀。
自从踏进牢门以来,加末和阿固斯的头脑里总是绕着[自由]想个不停。
吃饭的时间到了。接过那事先分好的饭菜一看;特制的盘里的小格中,放的是一块咸鱼。又是咸鱼,一星期有三天是吃咸鱼的,饭又是参有杂物的劣等米煮的。这样低劣的伙食,真是叫人难以下咽。
“哟,今天有甜茶喝咯。”一个囚徒拍手叫起来。
“这么一丁点,我三、两口就喝完了。”加末说。
“唉呀,你知道吗?一星期才不过这么一次机会,难得呀。”老囚徒说:“对了,过两天有够你塞两口的的米焦或桔子哩。在这里,这已算是最高的享受了。”生活过于单调,物质又非常贫乏,点滴的好处都会激起人们心中一阵的欢快。
“呵——”阿固斯打了长长的哈欠:“没烟抽真爱睡。”说着,还抹了抹眼泪。
“那天发的,你那么快就抽完了么?”一个老囚徒问。
“才那么薄薄的一小片烟丝,我还是分三天抽完的。”阿固斯答道。
“嘿!知道吗?一星期就只分那么一小片的。老兄,你可要吊瘾四天咯。”
“抽根烟都得求狱卒点火,还得看人家的脸色,不乐意时装聋作哑,叫老半天都不过来。又给这么一丁点烟,真是他妈的折磨人。”加末愤愤地说。
“没烟抽,去冲个凉吧。”老囚徒提议道。
提起冲凉,阿固斯和加末就怕几分。监牢四周是“沙厘”(锌片)围墙,屋顶也是沙厘瓦,一个小囚室里又挤了那么多人,整天闷热得可以。在这里连看月亮升落的自由都缺乏,唯独承受太阳的热力是最最自由的。满身臭汗,一天不冲个三几次凉都会中暑,可冲凉对于新来者确实是个大难题。这么一大群男人,一丝不挂地挤在起冲凉,够难堪的了。更甚的是有些家伙乘机讲些难以入耳的笑謔,连冲凉都要受罪。这就是失足的代价!
“唉,真是非人生活!”阿固斯不禁长叹一声。
“嘻嘻,非人生活?这么快就感受到了?你们还没有受审呢。
这还不算真正尝到坐牢的滋味。”老囚徒说,接着双手拍拍臀部“你们看,坐牢、坐牢,坐了十年牢,我都快长出一副猴子屁股来了。”
想到猴子那泛红、发硬的屁股的怪模样,人们不禁哈哈笑了起来。
“哼!长个猴子屁股算什么?我可是长出几个屁股来,你们算算看,有几个?”另一个老囚徒说着把裤褪下来给众人看。
两道触目惊心的疤痕横着深深地把他的臀部分割成多块“豆腐干”阿固斯和加末不禁瞪大了眼睛。
“这是怎么回事?”阿固斯不安地问道。
“强奸了一个妇女,判坐牢五年还不算,还加我两鞭呢。”
“哦,是鞭打的,这么厉害呀!”加末说。
“哼!不厉害?!把你的双手吊起来,脱掉裤子光着屁股给彪形大汉往死里抽打。哼!一鞭下来,痛彻心扉,全身颤抖,两鞭下来,人可就昏死过去了。这还不算,法官和法医还他妈的在一旁猫哭老鼠。”顿了一顿又说:“我他妈的足足当了一个月的乌龟,日夜趴着喊爹叫娘。”
阿固斯和加末听得膛目结舌,背脊骨一片冰凉。
过了一个星期,同房的阿财也受了鞭刑,押回牢房时根本不能行走,由两个狱卒架着拖进来。阿财的脸色煞白,嘴唇发紫,满身汗湿,呻吟个不停,还不断地左右甩着头,一副求生不能,欲死不得的惨状。屁股上的鞭痕血肉模糊,令人不敢正视。医生跟他上药,一触到伤口,他就像杀猪般嚎叫起来,简直是惊天动地。“把我宰了,把我杀了吧。”他哭喊着。可这并不是他平时的声音,好像是魔鬼躲在他的嗓子眼处嚎。
恐怖的气氛一下子弥漫开来。个个噤若寒蝉。这一夜谁也无法睡好,不是給阿财的惨叫声和呻吟声吵醒,就是从恶梦中惊醒过来。谁知今天的阿财会不会是明天的自己呢?如今命运完全操控在他人手里,有什么办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