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容：
前进的脚步 4

 

 

     从来都说月到中秋分外明，可今年的中秋节恰好是月蚀，银亮的圆盘逐渐被浓浓的暗紫色彩渗进来，越来越浓，越来越大，最后月亮已被搞得面目全非，而大地也从银色的世界变成一片朦胧，十几二十个同学（同志）集聚在郊野欣赏着这独具一格的中秋夜色。明光是第一次参加联欢晚会，对什么都感到新奇。同志们不但唱起歌儿还奏响了乐器，她相信嘹亮的手风琴声会把睡梦中的鸟儿催醒，而悠扬的笛子声就像要把月宫中的嫦娥引下凡来似的，而最吸引明光注意力的要算是孙捷的诗歌朗诵了。这个绰号“大姑娘”的小伙子平日寡言少语、矜持害羞，今晚居然这么慷慨大方，真是太出乎意料之外。小伙子豪情满怀，满面笑容地站起身来：“我来一个诗歌朗诵，题目是《我响往的地方》。”

 

我响往的地方，就在祖国的那远方，
我响往的地方，是那么的美丽富饶，
我响往的地方，战鼓声声憾人心，
啊，
我热爱之乡，我理想之乡，
孕育着人民的智慧，哺育着战士的成长，
我愿为您歌唱，我愿为您欢笑。

***     ***     ***
我响往的地方，就在祖国的那远方，
任由您远在天边海角，任由征途山高荆棘多，
我愿踏破铁鞋把您寻觅，我誓把一腔热血洒在您身上！

***     ***     ***

 

     朗诵一结束，大家报以热烈的掌声。明光听得心头热呼呼，鼓得特别起劲。谁知道孙捷竟然“将”着她来了，“现在请明光同志贡献节目。”

     “真是糟透了，”明光心里暗暗叫苦，本来嘛，就是怕被“将”，一直把身子隐在两个女同志的背后，满以为这样就买了保险，可是人家偏偏要找她的麻烦。“噢，不不不，我……我什么都不会。”这边厢的她真的是慌了手脚，只晓得拼命摆着手、摇着头，而那边厢，又逼人太甚。

     “嘿！不要那么吝啬嘛。”

     “两年七百三十天，也不过今天才叫你一次。”七嘴八舌的。

     有的索性唱了起来：“叫你唱，你就唱……扭扭捏捏不像样，嘿！不要害羞了。”

     越来越多的人“围攻”了，明光的心更慌了，连汗都给急出来了。

     旁边的吴清平用手捅了她一下，小声地讲：“哎，你就唱我教你的那首‘众手浇开幸福花’吧。’

     “哦，不行、不行，我……我怕场，唱不出口呀。”

     “真是的，一个革命者随时准备豁出命来，怎么连唱首歌都怕成这个样子。”

     这一将，明光的脸惭愧地红了。她在心里默念着“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排除万难，去争取胜利。”

     “那好，我唱一首歌，只是唱不好，请别见笑，唱错的地方请同志们纠正。”她腼腆地站了起来。

     “好了，好了，金口终于被撬开了。”同志们对这个新伙伴迎以热情的掌声。

     欢乐的时光总是特别快流逝，时近午夜，晚会散场了，明光带着回味不完的喜悦骑车回家，她似乎已忘了等着她进门的或许是一顿骂，或许是一顿打。

     “喂，明光。”背后传来招呼，一回头，原来是吴清平。“今晚的联欢会怎么样？”

     “可真写意啰，真希望能够经常召开这样的联欢会。”

     “白区工作呀，同志，怎么可能经常集合在一起。”吴清平笑了。

     “哦，对了，小孙今晚竟然摘掉了‘大姑娘’的帽子，他指的‘这远方’在哪里啊？”

     “还不是边区。”

     “边区！”明光忽有所悟，“怪不得最近我总感到小孙满面春风，像有什么喜事似的，还有班上那几个失踪的同学，我隐隐约约的意识到他们是去寻找一个什么理想的地方，还有，还有你，也和小孙差不多……”

     “哈，你这个算命先生可很会算呢。”“说真的，你也要参军去是吗?”

     沉默了一会，清平才说:“实不瞒你，我和小孙都要去边区扛枪了。”

     “哦，那……”明光的心里骤然惊喜，又怅然若有所失。

     对于边区，她最近略有所了解，懂得是我们革命武装斗争的基地，那里有很多同志。他们边生产，边打战，自力更生，艰苦奋斗。在那里可以学到不少为人民服务的本领，使自己的生命发出更大的热和光来。这是每个革命同志日夜响往的地方。

     明光喜的是同志们这么幸福，竟有机会到那理想之乡，愁的是一个个同志远去了，自己有一种孤单、落后之感。

     “那你们什么时候动身？”“这是严密，不能告诉你。”“你们多幸福，我可落后了”

     “不，人人都有机会的，关键在于决心。”“难道像我这样的人也能够去?”“当然能够。”

     “可是没有人邀请我呀。”

     “你有决心的话就自己向组织上申请。”申请!一言提醒梦中人。对，是一条路!

     望着那幽幽的月蚀景色，宛如看到边区美丽而神秘之乡。明光兴奋起来了。

     回到家，还好父母亲已睡着了，开门的是姐姐。

     “你上哪儿去啦？这么深夜才回来，爸妈知道了还不打断你的腿。”

     姐姐的手指头差一点触到她的鼻尖，明光耸一耸肩，伸长了舌头，嬉皮笑脸的讲：“今天挂了几号风球？好姐姐，你这个气象台好好的测一测风云嘛，将来我大大的有赏。”

     “去你的。”姐姐拧了她一把。“唉哟！”姐妹俩笑作一团。

     回到卧室，明光一点睡意都没有，她扭亮了灯，把纸摊在面前，咬着笔头，沉思了起来。

     参军确实是自己朝思暮想的，可是爸妈肯定是不会答应的，若走漏风声，说不定自己会被软禁起来；还有，家强那儿更是一个关，自己一旦参军，那就等于两个人背道而驰，越离越远，他怎么会肯呢？！那该多伤他的心呀。再说自己革命的历史这么短，同志们会信得过，会让自己投入武装斗争的烈火中去冶炼吗？难啊好难。但难道就这样算了吗？“关键在于决心。”对，小孙家里的情况自己是了解的；他家境富裕，父母又极为宠爱他，他的父亲甚至扬言：如果小孙不去留学，用麻袋装都要把他强押去英国。这样的家庭对他有多少诱惑力？！他遇到的阻力难道会亚于自己吗？自己怕难会不会说明决心不大，信心动摇了呢？不，不该，千不该，万不该，我应力争嘛。对，家里的一关采取隐瞒到底，为了减少他们的监视，还可以学乖一点，对于负责同志嘛，多例举申请的理由，要表明自己的决心比天大，不信他是铁石心肠。至于家强这一关，确实最为棘手，毕竟是两年的感情了，真要勇挥慧剑斩情丝真会心软，也很同情家强，但难道就这样栽在个人爱情的脚下吗？不，为人民服务就是要牺牲小我，家强本身是革命过的，小时候又曾是新中国的红领巾，他是明理人，应当会理解我投身革命洪流的心愿……想着，想着，心中的石头放下了，明光的脸上绽开了笑花，马上掏出纸笔写信给家强。

     家强：你好！上星期的来信已收到，谢谢你的贺年片，这里我也随信寄一张贺年片，祝你新年进步！并请代我向林、王二同学问好，这里就不一一写信给他们了。

     家强，当你收到这封信的时候也许我已远离家乡到远方；到那实现理想的地方，这不是无奈被迫，也不是赶时髦，而只不过是我想让自己区区几十年的人生走上最有意义的道路。

     两年来，我很感激你对我的爱护、关心和帮助。的确，从爱情的角度来讲，我对你复无所求，但在这里我郑重地向你提出断绝我们之间的爱情关系，而我希望我们之间的友谊继续保持。你也许会很意外吧，请别误会我移情别恋，这只是革命的需要。爱情是两个人的事，革命却是关系到全国人民命运的大事。忘了我吧，你是革命过的，不必多讲，相信你也能理解我，也会想得通，而且你也会祝愿我的吧。

     家强，有一点我以为有必要向你强调：人生不过区区数十年光景，别让自己局限在个人利益的圈子里，为革命尽点棉力，让生命发出应有的光和热吧。

     我也说不上今后咱们何时会再见，也许是祖国解放后的事，也许我战死沙场永不再见。但是我还是希望能再见，所以我在这里向你道声

再见     

忘了我吧，普天下比我好的女孩多的是!

光     

     给家强的信寄出去了，终于可以松一口气，剩下就是家里的这一关。于是明光竭力在家人面前制造一个印象，就是她有到外埠工作的动态，她甚至声称有一个同学的父亲在美市的公司招聘新职员，薪水相当不错。她的目的是一旦自己出走，配合书信，使家人误以为她是不满家里，溜出去工作。

     果然，负责同志单独约明光来了。她凝视着明光好一阵子，才开口:“你的申请书我们看过了。”

     “批准了吗？”明光迫不及待的问。

     负责同志不正面回答，只是说:“你的决心真的有那么大吗？”

     “那还用问吗?文字还不够表达我的决心呢。”负责同志和蔼地笑着:“你的家人会让你去吗？”

     “他们总没法子把我捆住吧。再说我的父母其实是支持革命的，他们只是自私，不愿意让自己的儿女参加，我参军去对他们也是个教育。”明光滔滔陈述着她的理由。

     “那你会舍得放弃你的学业？”

     “反正革命就是要做个人的牺牲，我还准备要吃苦，甚至牺牲个人的生命呢！”

     “这才对，不能只是为了好奇、图新鲜。”

     “告诉你吧，明光同志，组织上已经批准了你的申请，大后天就要出发了。”

     “咳，哦，真的?”明光睁大了眼睛，真有点突然。“当然是真的。”

     明光一把抓住负责同志的手，兴奋的说不出话来，只见热呼呼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请记住，同志，只有勇于投入艰苦的斗争中去锻炼，才能成为大有利于人民的人。”

     明光点了点头。

     “边区是穷乡僻野，远不比城市舒服，你要做好充分的思想准备，到新岗位要听同志们的话。”

     明光又点了点头，这时，在灯光的辉映下，明显的看到两行晶莹的泪水顺着腮帮流下来，滴落在负责同志的手上。

     就要和同志们告别了，也不知道那年、那月、那日能再相见。明光这时才发现自己是那么的舍不得离开战友们，她感到有千言万语，然而却不知从何说起，只是双手紧紧握住负责同志的手。

***     ***     ***

     今天的张明光，脸膛红润润，心头喜孜孜，好像新嫁娘一样，既按耐不住心头的喜悦，又有几分舍不得亲人。

     与往常一样，吃过早饭，明光拿起书本就去推脚车。妈妈坐在大门口，看到那残旧的脚车就对明光说：“还是下决心买一辆新的吧。”

     明光冲着母亲笑，她在心里回答：“不必再费心啦。”

     走了几步，她回头深情地望了望母亲，“妈，再见！“挥挥手，骑上脚车去了。

     看到妈妈花白的头发、苍老的面容，不由得心头一酸，掉下泪豢。她不敢再回头，怕给妈妈看到，只在心里默默的祝福着老人明光照样上学校，上完了她这一生在学校的最后两堂课，就向老师请假，说是有病要去看医生，但是她既不往医院走，也不回家，而是径直往码头的方向奔去。

     到了“大富”门前，明光搁下脚车，眼睛在往来的人群中搜索着什么请寄係要买什一个手握红手帕的青年走去。

     青年注意到了明光手中同样的红手帕。

     “不，我要买肉。”

     “啊，同志，你好。”暗号对上了，明光不禁激动地握住对方的手，同时低声呼唤着。

     “欢迎你，新同志。”青年热情地笑了。“叮……”

     随着号子的拉响，机器“嘟、嘟、嘟、嘟”的猛吼起来了，一艘摩多船挤出了船群，向前驶去。它翻起朵朵的白色浪花，它不断的制造出浪头，然后把它们一个个从江心抛向岸边，从前边抛向后面，使得浩瀚的拉让江更为波澜壮阔。

     明光走出船舱，站在船头，迎着扑面而来的清风，深深的吸一口气，啊，空气是这么的清新，这么的香甜。

     抬头一望，万里长空，碧蓝无瑕，只有那矫健的雄鹰在遨游蓝天，它时而滑翔，时而盘旋；它时而低飞，时而展翅冲云霄。啊，雄鹰，你飞吧，飞向自由世界，飞向远大的理想。

     回头一望，偌大的诗市越去越远，越去越小，最后连模糊的影子都在视野中消失了。啊，再见了，哺育我十九年的故乡；再见了，亲人们;再见了，家强；不是我不爱您们，只因祖国在召唤，战友在期待，等我练就一身硬本领，打回老家来，到那一天再与您们相聚。如果我光荣牺牲了，请你们不要伤心落泪，只希望能在我的墓前摆上一束鲜花。

     向前望去，蓝天之下，碧水之上，衬着两条绿色的缎带，连绵逶迤向前延伸，一直到遥远的理想之乡。啊，明光仿佛看到了，看到了红旗之下，热情洋溢的战士们，手握钢枪，身披绿军装，他们在歌啊、舞啊，他们在招着手，哦，对了，他们每人在挥着一束鲜花，他们是在欢迎自己呢!多动人心弦的场面，明光噙着泪水笑了，她也扬起手中的红帕子，招呼着战士们，招呼着将后同生死、共患难的战友们！

初稿于1982.11.10

修于2008.11.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