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容:第五章:海阔任鱼游,天空任鸟飞 4
山林里的干女儿;擦身而过;会见布鲁诺曼舍;手枪形喷筒
山林里的干女儿(梁娇芳报导)
(转载于2012年中区友协十五周年特刊)
去年有一天,在诗巫的我去小贩中心买菜,遇到老友武英,她突然问我:“哎!你要见你的干女儿的母亲吗?”什么?能在这里见到干女儿的妈妈,确实令我感到意外。
见面了,原来她是卖辣椒、酸桔的小贩。一晃二十多年过去了,昔日年轻、漂亮的十八岁少妇,如今已是发福的中年妇女,大家见面都很高兴。
没过几天,干女儿被带到店里来了。当年的小女婴如今已长成亭亭玉立的美少女,令人欣喜的是她已大学毕业,并开始在社会上工作了。更令我惊奇的是,她的父亲遵守当年的诺言,在她的伊班名字后面还加上“CHING SONG”二字(青松一即我当年的部队名字)。过年时她的母亲、弟妹、表姐,都到我家拜访,从此,失散了二十多年的干女儿又重新走起亲戚,倍感珍贵。
我们是怎样认来这个干女儿的呢?看到她,勾起了我对一段往事的回忆。话说当年我参加东北突击队远征三年后回来,有一段时间我们就以格闽纳河(民都鲁)上游区域为据点,时不时会上附近的长屋走动、宣传。
有一次,我和诗东等三位男同志上了甲拉龙(Sg. Jelalong)河尾(格闽纳河的上游)的一座长屋。才坐下就听说有一位临产妇(初产妇)肚子大痛,在这山林的黑夜里要送去八小时水路之遥的杜胞诊所已来不及,长屋居民问我们会接生吗?身为卫生员的我理所当然负起这个责任。由于仅有我一个是女同志,只好在长屋里找助手。
找齐卫生仪器准备放进锅里煮,可一进入房内看到“产床”我都傻眼了。所谓产床就是在烧木柴的灶后铺上一张藤席,地上不仅凹凸不平,还有很多木灰。他们也没有提供卫生纸、布之类作为清洁之用。这样的卫生条件令人担心。可是这么仓促,我又没办法改变。
生产过程不是那么顺利,拖了许久,产妇很痛苦。只见那些妇女奔进奔出,十分忙乱。一下子来了一个妇女用石灰在产妇的额头、肚子上画图案,同时口中念念有词;一忽儿来了几个妇女,手抱著一些衣服、斗笠,当著产妇的面拆掉纽扣,说是她在孕期间缝上的。突然间又来了个老INDAI,我在忙中回头一看,只见她头上顶块布,用脚在产妇的肚子上方画圆圈,同时闭目念念有词,奇特的表现让我差一点失笑。类似这些的举动至少有十几次,也算让我长了见识。
经过了几个钟头的忙乱,好不容易,婴儿出世了。正当我忙著替婴儿结扎脐带时,冷不防就在我身后响起了枪声。我也不知道他们是鸣枪庆祝,还是想用这突如其来的巨响“吓出”胎盘。殊不知胎盘没被吓出,我倒被吓了一大跳。
婴儿出世后,过了十多分钟,胎盘还是下不来,这时房外突然骚乱起来,呼呼嘭嘭一阵杂乱的脚步声,深更半夜动静这么大,不由我不警惕,我来到房门口了解情况,原来全长屋数十户各家各户都派人下河把所有船上的舷外摩多卸下扛回长屋,大概也是要胎盘脱离的意思。
法宝使尽,还是无效,我的临时助手急了,她不时很用力地挤压产妇的肚子,想逼出胎盘,然而,她没能把胎盘逼出,却逼出了令人触目惊心的一滩又一滩的血来。我阻止她并跟她解释这样做很危险,可她却恶狠狠的回头呛我:“我并非不懂得接生!”言毕照样我行我素。本来一切还算正常,我想等半小时后再打算。可是这个助手我又控制不了,于是与外面的同志及产妇的家人商量后,我决定马上用手剥离胎盘,同时我也跟他们说明我有过一次同样的临床经验。然而,我并不备有胶手套,无奈,只好加倍消毒后就赤手做这个手术。顺利摘除胎盘并检查了它的完整性后,我马上给产妇注射一枚子宫收缩剂。完成了缝合这些手尾后并给产妇留下一些补药。(之前我看过的长屋的坐月妇女除了用火烤外,并没有吃甚么有营养的食物,补药)。
一切就绪,我终于松了一口气。这时,产妇的丈夫为表示感谢我们,告诉我女婴的伊班名字后面会加上“青松”两个字。意思是:我的女儿也是你的女儿。长屋里的妇女们也纷纷围了过来,向我讨药,说是以后若遇上胎盘不下可派上用场。可我怎么给?
离开了长屋,我们就转战到别处去,再也没有回到这里过。不过为了搞好军民关系,领导上派人拿了一枚金戒指给这个女婴,替我上契。从此我只是记住在遥远的山林里,我有一个干女儿。没想到再见时已是二十多年后,物过景迁,我们所从事的武装斗争已经结束了,而她也从淳朴的山林走进繁华的城市。看到她学业有成,一个从Ulu Ulu的山林里培育出来的大学生,真不简单,也很令我高兴。
擦身而过
一九八六年的一天,虽然早已了解到,第四省的“德”木山驻扎两百多名敌军在前山总站,但估计到依靠保干(支持我们的好群众)还可以秘密搞一批粮食,于是队伍开到后山一条支路,隐蔽在一个山头,由我与武波(李瑞金)穿上便装,带著一个用胶帆布自制的小袋里面,装著一支手枪,到路上放下记号(树枝)。过了不久,那工友果然来到。为了方便,他和我们一起把车驶进一条很少有车跑的支路谈话。
我们把车停在路边,选择离路边约二丈远的一条“马丹”(木桐)坐下。群众告诉我们,政府军仍然住在前山总站,但不时会跟木山的车进后山巡逻、打猎,叫我们要小心……。
不久后,太阳照到我们谈话的地方,我们就和群众转移到更靠近路上一处阴凉地方继续谈话……。突然,我们抬头发现三个政府军手持M16步枪正朝我们走来,其中一个距离我们仅有五、六丈远了。怎么办?跑是不行了,对方的枪是提在手上,眼睛一直望著我们,而我们的短枪却放在帆布袋里,还放在刚才谈话的马丹边,真是说时迟那时快,对方距离我们仅两丈远了,只要我们三人中有一个失常慌张,准要出事。幸亏那群众也十分镇定,我们三个几乎是同时微笑著向对方打招呼。我随口问他,“要进后山打猎吗?”不知是群众,还是武波同志也加了一句,“我们昨晚也有进去打猎。”也许对方看不出什么,只是朝我们稍微点一下头,越过我们了,但那双眼睛还是死死地盯著我们。大约距离两丈多远了,突然他停止脚步,眼睛盯著我们的自制帆布袋,我们假装没注意他的动作,继续笑眯眯的与后面两个兵打招呼,前面那个停了一阵,可能看不出我们有什么不妥,也继续往前走了。等三个敌军全部拐过转弯处,我们即刻与群众分手,拿了前次的战备粮,踏上新的行程。
注:我们同志不论是上长屋或木山,与群众一比,多数人的皮肤显得特别白皙,往往容易招疑,这次事件要不是三人特别镇定,肯定出事,何况当时我们正在观赏一本部队的武装照片呢。
会见布鲁诺曼舍
1988年底,东北突击队员在杜多河(Sg.Tutor)中段,开展少数民族工作,与刚定居不久的柏南族(Penan)建立良好关系,前后七位柏南族青年男女参军。从那里,我们了解到来自瑞士的一位画家,也是环保份子的布鲁诺曼舍(Bruno Manson),还在林梦河尾与尚属游猎原始民族,(以下简称土栢南PenanTanah)一起,为保护森林,为少数民族争取权益的故事,决定要派代表去与他会面。
(右至左)李瑞金、Ah Hing、俞詩東、布魯諾曼舍、劉赛鳳、梁嬌芳、Yus
通过栢南族与布鲁诺几次书信来往,约定见面的地点和日期。89年11月的一天下午,我和青松、武波、兰青带著Yus(普南族新兵)Ahin(栢南族新兵)一行六人,到达林梦河尾-木山与森林(未开伐的)交界处见到布鲁诺派来带路的土栢南。又经过六个小时的林中行军,(响导说,他们通常只用三个小时)看见数座以斗笠叶盖顶,小树搭建,毗连而立的高脚“兰高”立在其中。布鲁诺就住在其中一座。(这个部落共有二十多人“兰高”是以户口为单位),途中,我们经过几座废弃的营寨。
经响导的引见,有些土栢南会礼貌的与我们握手,有些则只站在远远以好奇的眼神注视著我们。
Yus和Ahin留在楼下,找土栢南聊天、四位同志登上布鲁诺的兰高,布鲁诺正在制作藤制品,见到我们,高兴得柱著拐杖站起来与我们握手。原来他的脚在被毒蛇咬伤后,因缺少药护理,已溃烂成深达两寸伤口。青松即先为他作医药护理,开始了我们和他之间一星期的友好交流。
布鲁诺一身土栢南的打扮,剪个“朱加”头,不穿衣、裤。只是腰间围一条“缠腰布”手上不戴手表,戴满自制的富有民族色彩的藤圈。我们与他的交谈,主要是以青松不到“半桶水”的英语,武波的伊班语,及有时由 Ahin翻译的栢南语。
第二天傍晚,又来了一位法国记者,他是由一位在外念书,毕业后在美里工作的栢南族青年环保份子带路。(姓名已忘记)这位青年人讲得一口流利的英语和伊班语,从他口中了解到,这位法国记者是专程来拜访布鲁诺的。为了保密,他们不敢公开乘坐木山车辆,而是用林梦河水路到达接近此营寨处上岸后,沿木山路走了两天才到达,早上在森林边休息后,走到现在才走到这里。他们和我们一样,行军过程听到车声就躲到草丛里,过后才出来,穿得一身短底裤(如运动员般)的法国记者到达寨子时已满身被棘刺割得花花的。
一个星期时间很快过去了,我们和布鲁诺的交流内容并没有事先拟定。而是临时想到什么,就谈什么。归纳起来有以下几点。
向他说明为什么要在砂拉越发动武装斗争,介绍北加人民军的斗争目标及我们对开伐森林的政策。他表示,他并不主张武装斗争,但对我们的斗争目标表示赞赏。认为我们对开伐森林的政策,与他的斗争目标是一致的。
向他了解为什么要到砂拉越来?几年来,做了什么?真令我们感到汗颜。身为北加人民军战士,对本国少数民族状况的了解,远不如来自外国的环保战士。
我们彼此留下通讯地址,布鲁诺告诉我们,他将在90年3月要离开砂拉越,去参加国际环保会议,并承诺会把北加人民军的斗争讯息传扬到国际组织中去,争取他们在道义上,物质上,尤其医药上的支援。
分手那一天,布鲁诺说,他也要去另一个土栢南部落。早上的行程与我们同一方向。
在响导的带领下,连同法国记者,我们一起出发,一路上因右脚不能著地,布鲁诺是拄著拐杖“行军”的。要越过一条水深过膝的河流时,为避免他刚换的伤口纱布弄湿,我背著他过河,上到对岸,我们与他们一一握手告别。布鲁诺送我一支多功能小刀。(据说,他有一次被警察逮捕,半路逃跑时,在森林里走三天路程,就靠这支小刀割些棕榈树芯充饥)送给青松的是他为她作的素描画相及一根孔雀羽毛。他说,鸟毛是他的身份标志。
1990年我们曾收到法国记者寄来由法国制的药品,但由于不识法文,不敢使用,武装斗争结束后,青松有去信给布鲁诺告知他,而布鲁诺曾从欧洲寄几次信给青松,还邀她免费去访欧洲,过后寄一本英文版的著作给她。
注:欲知其他有关详情,可参阅友谊丛书之二第34页一41页「森林之子」;及友谊丛书之四;第131页-137页,「传奇性人物布鲁诺曼舍」
手枪形喷筒
与布鲁诺曼舍约会时间到了,1989年11月的一天中午时分,我们一行六人,如约来到林萝河尾某木山路与森林(未开伐的森林)交界处,和三位布鲁诺派耒的响导相见。这个地点也是这个部落与外界沟通、交换物品的集合地。
印象中带头的一位是约三十岁的年青人,他的服装和已定居的柏南族相似。
背著一个小背蒌,腰间糸一把“巴冷刀“(长刀)。第二位除上衣外,腰间缠腰布,手拿一根约六尺长的喷筒,看似老伯,却健步如飞。第三位已无印象。
响导告诉我们,从此到达布鲁诺的住处,只要三小时路程。可是,我们以很快的速度跟了三小时,将近五点钟,响导说“还有一半路程”。看来今天是不能到达,决定扎营过夜,明天继续赶路。
扎营妥当,几位男同志都围在响导身边,听他们讲喷筒的使用和性能,老伯说“要找猎物时,会在喷筒尾端套上镖(类似刺刀)准备不时之需。……喷针是用亚炳树老叶杆(一种棕梠科植物)削尖制成针状,先放在渗有毒汁的桶里浸一个星期,凉干后再把尖端涂上自制毒汁。……有效射程百多尺。射中猎物后,猎物通常还会走数分钟,最多再走一小时,便会倒毙。(他们会在后面跟著)……
老伯还现场示范,只见他把毒针塞进喷筒尾端,抬起喷筒,他说目标要射十多丈高的一片黄色树叶,只听“扑”的一声,黄色树叶果然掉下。让我们大开眼界。
介绍完长喷筒,带头的年青人从背蒌里拿出一支形状类似手枪的短喷筒及一筒沾有毒汁的短针要送给我。我告诉他“我们有手枪……“他却说”手枪射程虽远,但声响大,短喷筒有效射程只有二十多尺,却是无声的(意思是不会暴露自已的目标)很适合防身用……盛情难却,我收下了原始柏南族关心我军的最珍贵礼物。
2007年,友谊协会文物馆建成,我把这支手枪形喷筒献给文物馆珍茬之今。(可惜的是,一筒喷针,由于怕小女儿不懂事拿来玩,在她小时后,已被娇芳丢掉)。
注:应余清禄老友建议,补写于2017年5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