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容:回忆录
梅花香自苦寒来
—温贤定—
(一)
1959年,我高中毕业,此时正是家庭经济处于困难时刻,父亲迫切希望我找份工作帮助解决。所以我乘等待组织安排前往民族区工作的时候,当上老家地区的夜校教职工作一年
1960年最后几天,我接到组织上决定我出发的时间通知,我便急忙向董事部辞去教职工作,和向老父谎称要到第二省工作。晚上准备好极简单的行李,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彻夜未眠。
第二天早上,当我刷牙洗脸后,看到妈妈端给我一碗放有两粒鸡蛋的早餐,她今天比往日更早起身,为我向神许愿保佑平安。我明白父母的爱心和期望,但此时我不知如何安慰他们,只低着头静静地吃完这顿不知何日再相见的早餐。
一会儿,来载我的德士车已停在家门前,我拿着极简便的行囊,望着静静坐在门口的父亲,带着沉重复杂的心情随着德士远去。这就是我走上全职革命的开始,是我脑海中永远不会忘记的记忆。
德士在弯弯曲曲的晋连老路行驶约两个小时后,到达古晋峇都令当指定的老地方。那是政府师训学院对面的一间单层独立屋。我那时的联系同志郭楚然和比我高班的郭伟忠同学同住在那里。郭楚然是第二省龙牙人,会讲伊班话,家庭是开店做生意的,所以与本地区的伊班群众关系很好。
1957 年时,我曾和他及蔡三扬,郑春喜,沈泽青从横江步行到成邦江,对沿途的伊班族情况进行调查后,写成资料交给组织。此时他是我的上级联系人。我和他碰面后,他也简单交代我去的地区和春喜一起工作,并由我负责他。他没有交代我今后的联系时间和办法。伟忠虽是我早前就认识的同学,但彼此没有组织关系,我们只是一般交谈而已。
第二天晚半夜,组织上安排佘X花同学,用她叔叔的私家车载我到万福码头,乘坐黄赛莺父亲的货船(那时是最大最好的)到第二省成邦江。余同学载我到码头时,还在露天巴刹一起吃粥后离开。我在不知道任何情况下,独自一人默默想着那首为奔赴远方战斗的“不是不爱你”的歌,离开那两岸若隐若现的灯光的砂拉越河。于第二天早上约 10 点顺利抵达成邦江。
正当货轮减速靠岸时,我看到春喜已在码头等候了。我们握手问候之后,他带我到他父亲在这里经营的第二间杂货店。此时正是 1961年元旦。我在这里意外碰到当年在校时一同学习唯物主义哲学的李玉兰同学,和在毕业晚会上和我共舞的卢映月同学。她们也是刚刚到第二省开展公开工作的。她俩和春喜的妹妹在其父亲的店屋楼上以做裁缝掩饰身份。他乡遇故知,使我异常高兴。然而,我们之间因不同战线工作,没有组织关系,为了组织纪律和严密,使我们成了陌生人,连打招呼都没有。在往后同在第二省工作期间,彼此也不懂对方的情况,特别是我与组织失去联系,孤独一人面对第二省工作期间,彼此也不懂对方的情况,孤独一人面对异常艰难困苦时,更感到失望和无助。
我在春喜父母充满关爱和热情中渡过温暖的一夜。第二天,我和春喜沿着丰络河(SgUndup)边的伊班群众的小路,步行到丰洛河尾的峇都令当(Batu Lintang)小镇住进春喜哥哥的店屋。我是一个小资产阶级出生的知识分子,步行最久最远的一次,也让我经历了在三天里,两腿疼到不能蹲厕所的考验,是我永远不能忘的记忆。
(二)
峇都令当小镇靠近印尼边界,仅有三间经营杂货的店屋、主要是收购来自印尼边区伊班族的农产品,和销售给他们的日用品的生意。这一带边界地势平坦,彼此的稻芭相连,以及许多通往砂印的来往山路。距离砂较近的长屋群众可以一天来回,而一些较远的,则在店的楼上过夜。店主会供给膳食,形成三间店彼此都有自己固定的顾客。
在小镇周围有二十多家华族群众,他们与当地的伊班族群众关系融洽,有的还与他们通婚。其中有几位青年是我们较常联系的,他们是经常同我们到长屋进行宣传活动的助手。如李晴,锦木,汉文和明光在 1963年和我们一同越界到印尼参军,进行革命武装斗争。
丰洛河尾是伊班族聚居的地方。那时砂沙仍是英殖民地,英政府正积极筹组马来西亚将北加里曼丹变为马来亚的新殖民地。这里广大的各族群众参与公开政党的反帝反殖反大马的斗争,是我们进行民族工作有利的时机。最近边界的德明(RhTeming)长屋表现最突出,也是我最多联系的一座。
1963 年我们越界到印尼时,这座长屋有一位30多岁,曾当过兵的 Daru 同我们一起到印尼军训,后参加自愿军连队,和我们共同战斗到1966年8月,是一位最早参加革命武装斗争的伊班同志。
丰洛河尾靠近边界,又是印尼边区群众频密来往的地方。然而,这里没有军警防守也没有任何保安设施。我在这的两年,就发生过两次印尼人对小商人谋财害命的惨案这里的群众,尤其是经商者最担心治安不良的事。正因为这样的情况,春喜及他的哥哥要我住在店的楼上,供给我三餐。他们对我的关心,是决定我能坚持斗争的最重要条件,他们也是对革命做出了重要的贡献。
其实,那时我也不可能独自生活和工作。这是我第一次踏入伊班族地区,我不懂他们的语言,风俗习惯,不懂地理民情,更没有独立生活的能力。我以修理收音机和钟表为职业,可是,那时这些贫困落后的群众根本没有几个人拥有收音机和钟表,且坏了也没有钱修理;另一方面,我的技术水平也低,更无法解决零件问题,我既不可能去古晋购买,又无法托人代购,同时我也没有钱。这行业不实际,不可能赚钱,造成我始终身无分文,无法解决生活困境的根本原因。
不过,我住在店里,给我的工作创设很有利的条件。它有利于掩护我(尤其是春喜)的身份,外人一时可能以为春喜是回来店工作的。我在帮忙店的工作,可以学习伊班话,更可接触许多顾客,尤其是来自印尼边界区的伊班群众,可以了解印尼边区的民情和地理,了解他们来往的路线、路程,了解印尼政府对边界的管控及印尼政府对成立大马的看法,有利于我们彼此认识。我也多次乘他们的节日,与春喜的哥哥去印尼长屋拜访增进情谊,使我很早就熟悉边区。
春喜的二嫂是靠近边界的一座长屋的伊班妇女。这座长屋的群众是当地最积极支持人联党反殖反大马斗争。其中有三位青年受过华文小学教育,也是我常去联系的对象。如今某党中央有一位职业律师,就是这座长屋的人(他那时还小),当他知道我当年就是在此搞民族工作,和时常去他的长屋宣传的xx地下人员时,对我格外尊敬和亲切。
一个外来的青年,在这里活动久了,总会引起统治者的注意。1961年底的一个清晨,王文发警长带了几个警员突击搜查我的房间,和追问春喜的家人。由于我与组织自从在古晋分别后,就失去联系,完全没有收到任何文件和书刊,也不知道组织的情况,所以警方没有得到任何东西。我是安全度过,但春喜的二哥却不幸被捕入狱。
斗转星移,我在这里摸索和尝试中,已渡过了将近一年。这一年来,我和春喜合作下已了解这里的地理和民情,了解伊班族的风俗习惯和生活方式,熟悉许多路线和路程,也习惯赤足长途步行泥泞的小路,我也掌握一般交谈的伊班族语言……。这也意味着我应更进一步到更深入的地方工作了。
“相见易得好,久住难为人”。一年来,全靠春喜家人供食供住,实属不容易,我深深感激和感动,也很为难。如今他二哥被捕,也说明我可能已暴露了。我和春喜商量并决定我转移到丰洛河尾更深入的地方,由春喜一人在其哥哥的店作掩护,坚持这里的工作。
(三)
1962 年元旦一过,我带着仅有的一套衣服,牙刷牙膏和一个铁杯,装在行囊中,赤足默默地沿着河边小路去新的“考场”。中午时分,我来到一家曾见过面的李叔权的家边,这是一家在此种胡椒兼经营小生意的华族。我仔细观察四周无异后便进入屋内。李叔叔热情接待,留我共进午餐。他坐近我身旁注视我的脸和我的装束,露出一副既关心又怜惜的眼神,深切对我说:“到这陌生又落后的地方,一定要注意提防坏人的陷害,我支持你的斗争,希望多来谈谈”。
饭后告别李叔叔,又匆匆赶着最后一段不是很远的路程。那是一处与英吉里利相隔的2000 尺高山另一侧,山脚下拥有5座长屋的边区。我找到一间建在靠近长屋仅20米左右姓傅的家,是我要依靠住宿的“新家”。
傅先生原是第一省华族客家人,其太太也是第一省毕达尤(陆达雅)妇女,他们为了谋生迁居到这里,建一间极简陋的亚答屋,向长屋群众借用土地种稻和杂粮,也经营一点家庭小生意,是贫困之家。穷人的不幸是日子最难熬的,在我到来之前不久,傅先生去办货回程的路上,被本长屋的一个土著抢劫杀害,顿使家人失去支撑。
傅先生育有4个儿女,长子16岁(我称他傅青年),最小的一个还在哺乳中。其太太是没有受过文化教育的甘榜达雅人,完全没有能力支撑一个家,小生意停了,长子只好负担起养家的重担。我在他家住的半年里,看到他们每天三餐都是白饭配野菜或盐头,10 岁的女儿带着妹妹到附近山沟捉小鱼、小虾,用白水煮了当菜,孩子没有一件好的衣服,也没有上学。
我没料到傅先生遇害后的情况,在他们如此困难的时刻来到这里,我别无选择地住进他们的家。我非常同情他们,但我身无分文,无法资助他们而感到难过,只有尽可能鼓励傅先生的长子傅青年,坚强撑起这个家,也尽可能帮他干活,和他一同去采野菜,捡榴莲野果……。
这里5座长屋中,有两座最靠近边界的,是参加国民党和有几人当民防队,我放弃和他们接触。其它三座则是倾向人民联合党。这里没有公路,水路也难使用,况且他们也没有能力购买舷外摩多。他们祖辈种过的老芭地,稻谷杂粮产量甚低,树胶胡椒也少,是最贫困的偏僻地方。他们缺碘,男女普遍患大颈病。中年妇女仅围件纱笼,没穿上衣。男的中年和老人留着朱加式头发,用一条长布巾围下体。出门工作或狩猎时腰间系把刀和装着烟草槟榔佬叶的自制小藤包,露出满嘴又红又黑的牙齿,长长的耳朵穿了洞垂下来,显出典型的伊班族模样。在长屋走廊上端挂着人头骷髅。老实说让人看了心情有些紧张和畏惧。
开头半年,我在这新地方是比较平静的。我除了有时去李叔叔家交谈外,几乎每天都大胆和冒险到这三座长屋每家的稻芭,或去胡椒园帮他们劳作和宣传,也尽量用这种方式换取粮食,减少傅家的负担。有时在傅家进食时,也和他们一样清寒。我和傅青年一起睡一张挂上破旧蚊帐,又有床虱的竹片床。我常和他讲中国革命的故事,很高兴看到穷家的孩子早成熟,他在苦难煎熬中成长了。
傅家距离长屋很近,晚间我常上长屋与父老们交谈,倾听他们诉说艰苦生活和诉求了解他们的风俗习惯和野外求生本领,听取他们告诉我在印尼边区的地理、民情及去印尼的路程,以及两地伊班族的历史缘源……。我也告诉他们,我们的斗争是为穷人翻身当主人,穷苦的伊班族同胞一定要团结起来,争取独立,要做政府,由我们自己管理砂拉越等简单的道理。
群众经常在晚间去捉水鸡(青蛙)和鱼虾,捕小蝙蝠。他们回来时,看到我和父老们交谈,也会将捉到的小蝙蝠放到年长者用来取暖的火堆里烧烤,将烤到焦黑也没去掉内脏的小蝙蝠,热情·地递给我,而我也就将之放进嘴里,咬几下吞进肚里。他们看到我没嫌弃和尊重他们习惯的表现,脸上露出高兴的表情,似乎也认为我已是他们的一员。同时,经过半年的劳作和相处,彼此更了解和信任了。有的伊班妇女还叫我娶长屋的少女为妻,让我成为华族伊班人(Cina lban)。
我清醒和牢记来这里的目的,也牢记组织纪律和革命者的品德。我重视遵守群众的风俗习惯,也认真学习掌握他们的各种求生本领。但我没有跟随他们搞男女私情,斗鸡和赌博。处于污泥而不染,是对革命组织的忠诚。
1962 年中以后,随着整个斗争形势日趋恶劣,我也感到安全受威胁。首先,当地的民防队人员也经常来活动。汶莱武装起义前夕,辜加兵已经常来追捕我了,为了安全,我已经很难在傅家住了,开始过着与敌人周旋反捕追杀的斗争生活。
半年多与群众的密切生活,已取得他们对我的信任和支持。我与李叔叔家相距步行约一小时左右。那时敌人若从他家的方向过来,李叔叔就会先叫他的儿子割路赶来通知若敌人从英吉里利来的话,往往就会被伊班群众发现,他们也会先通知我。我便拿了衣服,手电筒,打火机和刀离开,走到距离长屋约一小时路程,群众收割后留在稻芭的小郎高,也不时转移到多处旧稻芭的小郎高居住。
那时,我没有一块遮雨的胶布,没有炊具,身无分文,所以我没有能力自搭帐篷,过野营的生活。在群众收割后留下的小郎高里,没有米粮,炊具,也没有其它任何东西偶尔在个别间郎高土灶柴架上的竹筒里,会留下几粒粗盐头。另一方面,我离开时也不会告诉群众去那里,也不可能叫他们送点东西给我。从此,我过上一段对刚走上革命道路的人,难于承受的痛苦考验历程。
为了充饥,我背着一把刀,在长满一人高的杂草的稻芭里寻找食物。还好,那时我刚转移到更深入的地方,记得常和傅青年去找野菜和野果时,认得一些野菜。在旧稻芭普遍都会生长很多像无花果的大叶片,有细毛,有奶汁的树叫做弄干(Daun Longan)我采了一大把叶,又到稻芭边砍些竹笋(它又苦又涩),回到郎高整理后,塞进竹筒和丢进几粒盐,烧火煮了吃。
那时,这些野菜成为我将近三个月维生的主要食物。除此,当榴莲果子季节时,我就独自到榴莲山食榴莲,也顺便捡些酸果(Mawong)。记得那时我很想吃白饭,有油炒的菜,喝一杯甜甜的咖啡……。可是我没有半分钱,不能托人买。又是妄想一场。
由于主要以这些苦涩又酸的野菜野果充饥,引发胃病。由于没有药,只好暂停吃野菜喝水休息。这些郎高已是陈旧的,处在空旷的山腰,风也大。一次晚上刮大风,将盖屋顶的树叶吹掉,又下着雨,我被淋到发抖。第二天一亮,就把树叶捡回来再重新盖好。
三个月独自一人的煎熬日子确实难熬,我盼望组织,也有点埋怨我的上级联系人郭楚然,为什么没有与我联系?也想起 1961年元旦,我在成邦江郑春喜父亲的店里,看到的老同学李玉兰和卢映月,也想起和我一样开展民族工作而奔赴远方的庄金明,张雪梅等同学,不知他们是否也像我一样地在艰苦奋斗……。
这一带的群众应该会知道,我那时躲藏在他们的旧稻芭,但他们没有出卖我。有一次我在一片较远和偏僻的稻芭住了多天,芭主的女儿(约15 岁)来找一些野菜时,看到我在她的稻芭住,她告诉我关于敌兵和长屋的情况后就回去了。她向母亲和长屋的人说:“我摘下的弄千老叶丢在郎高下,堆了高高的一层,他真喜欢吃这种树叶”。后来,当长屋的人转告给我时,让我一时一阵心酸和难受。还好,我很快告诉自己,“干革命就是要付出牺牲的,群众一时的误解,算不了什么”。这样内心慢慢平静下来了。
(四)
1963年2月,我转移到一处较远,但更接近英吉里利华区后山的旧稻芭,在那里多住几天。这郎高里依然没有粮食和其它东西,我照旧到芭地去采野菜充饥。
一天下午约三点左右,我正在芭边砍竹笋时,看到两个人慢慢走近郎高。我仔细观察他们的装束和表现,肯定不是伊班群众和敌兵后,就快步走近他们时,让我惊喜万分,万万没有想到是多年不见的范子香同志。我紧紧握住他的手,激动的心使我不知要说什么。
范同志用他锐利的眼光反复注视着我的脸和眼睛及我的装束,用关爱且大声说:“你的脸和眼睛为什么那么白和黄?为什么变得这么消瘦?”那时我听了,一直静静看着他,没说什么。因为此时我已经看到组织已明白我这段日子的艰辛。
我们上郎高坐下后,范同志向我介绍与他同来的那位中年同志是邱振芳(后部队名赖福强),是英吉里利客家人,农民协会的主要负责干部。接着范同志交代他是组织安排联系我的,并传达组织的决定进行武装斗争的指示,要我和春喜到英吉里利,与第二省干部共同讨论越界到印尼参军的问题。他了解我这段时间的工作后,乘天黑前返回。
范子香同志也是来自第一省晋连路 17哩。在学校时,他比我低班,那时彼此虽然认识但没有组织关系。他在1961年时调来第二省工作,和李玉兰,卢映月,陈宗明,蔡明娇,由林和贵组建第二省省委员会。在敌人大逮捕时,除李玉兰幸免,其他三人被捕入狱。
和范子香取得联系后,我便小心摸回长屋找傅青年,我写一张简单字条,交代他送去李叔叔家,再由李叔叔的儿子送到峇都令当交给春喜。在信中告诉春喜,已经和组织取得联系,并约定他到我这里,一同去英吉里利参加会议,讨论武装斗争问题。
1963年2月,正是华人农历新年的第二天,我和春喜翻越过2000 尺高山,来到英吉里利马鹿后山朱姓的家。在那里,我看到第二省工作的部分干部:陈明惜(部队名士杰),黄赛莺,庄子杰和范子香。会议由子香主持,他谈了目前的斗争形势后,就集中讨论武装斗争,带领大家学习革命导师关于暴力革命的学说,毛主席的枪杆子里出政权的理论等。由于我们对武装斗争陌生,所以也只是一般的理论说明。
第二天下午约三点左右,会议正在讨论发动青年越界参军的问题时,从两条路不远的方向,传来一阵炮竹声,那是守岗的青年发现敌兵逼近的讯号。与会者便迅速分散后返回各自的地区。追捕行动失败的敌人将守岗的青年范国强(后部队名吴铁)带回警局,问话后就释放他。范国强过后向子香承认,向敌人透露个别与会的人。随后子香叫我带他过印尼边区,等待后面的大队。国强是我带过去印尼最早的一人。
这时,在傅青年住家一带的敌情越来越紧张,我决定(同时长屋的群众也劝我)先过印尼暂时隐避。群众为了我上路的安全,这座长屋一位中年主动拿着猎枪,带着狗护送我。他叫我跟在他的后面,双方距离远一点,万一遇到敌兵,他就大声和他们谈话你听到就躲起来,等兵走后再跑。他割山路带我到印尼边界的长屋,再反复交代那里的屋长好好保护我。让我对这一带群众深深感动,永不忘记。
我并没有放弃任务安住下来,还时不时回返国内与范子香联络,带回先过边界的人,叶贤钦(部队名鲁恩)是先过印尼的第二人。
1963年3月初,这地区(丰洛和英吉里利)准备好的部分同志,即范子香(李洪彬)邱振芳(赖福强)、蔡义清、郑志伟、吴春华、郑春喜、徐锦木、李汉文、李晴(亚胜)、Daru(伊班族中年)和我一起越过边界到印尼参军。这是我和春喜结束两年多的民族工作,走上武装斗争,开始另一段终身难忘的战斗历程。
回首这段时间的民族工作,我有以下几点值得肯定和反思的
(1)两年多与群众生活和接触,让我了解伊班群众的生活,风俗习惯和性格,看到存在一些落后面和警惕,学习和掌握一些他们和自然界斗争的本领。给我后来部队在民族区活动,提供非常有利的作用。“近水识鱼性,近山识鸟音”,学会他们在深山寻觅试探,懂得能与不能食的野菜、野果,能辨别鸟兽发出的声音,让我们(部队)避过一些意外。我 20多年的部队历程中,比一般同志少遭遇意外损失,是和这方面的认识和重视有关的。
(2)这地区的伊班群众对革命积极支持是斗争的力量。我在那年能坚持和保存下来,特别是在后期一年的恶劣环境,群众的支持和保护是重要的条件。就是在我离开后,北加人民军第二支队在砂印边区立足和战斗,也是得到他们的积极支持。靠他们提供粮食(杂粮),购物,了解敌情。
我们不会忘记,第二支队成立不久,明光(那时我在他家住的傅青年)和帝玛到老家那座长屋(Rh Lubok Ponteh)的稻芭联系群众时,不幸被敌兵袭击。明光灵活且很熟悉道路,很快就安然回到部队驻地。帝玛则背部受伤,躲在草丛里安全避过敌兵的搜索。第二天,50 多岁的屋长到稻芭来,帝玛爬出来见他。屋长告诉她敌兵还在长屋住你躲好不要出来。过后他回长屋煮饭,和向敌兵说:“我的儿子砍芭受伤,要讨消毒药水”。他乘敌兵不注意时前往稻芭,带给帝玛一包饭,又帮帝玛洗伤口。两天后敌兵撤离长屋,这位屋长就去稻芭,背帝玛过边界回到部队。而部队驻点的同志见帝玛几天都没有回来,以为她已牺牲,准备举行追悼会。看到屋长背帝玛回来,每位同志都很感动,对屋长深深表敬意。
(3)主观不实际是有些领导长期存在的缺点。那时我以修理收音机和钟表为职业,是不了解实际情况的。当时在那贫困落后的伊班族中,根本没有几个人有收音机和手表。我们也无法解决零件和技术差的问题,更不能托人代购。再看去其它省份开展民族工作的战友,在还不懂民族语言,不了解他们的风俗习惯,以割胶生活的陌生人,很快引起敌特、传教士、教师的注意,活动不久就被捕,阵地也几乎被肃清,损失一批最早觉悟的同志。
我的政治觉悟和生活本领,还是一个简单幼稚的0员时,要承担超越我的水平的考验让我陷入尖锐的思想斗争。两年多与组织失去联系,独自一人在贫穷落后的民族区,长达三个月几乎完全依靠野菜野果为生,不断转移与敌周旋,虽然确实痛苦疲倦,但我对组织的忠诚,使我继续战斗下去。最终与组织取得联系,步向新的战斗历程。
“梅花香自苦寒来”。可是多少人没看清梅花的特质,认为梅花本来就是在冬季开花没什么特别意义。部队里也有领导不是真正了解“寒梅”,也没有真正信任和栽培。
几十年以后,我才了解到组织没有联系我的原因。我从一份文件(林和贵写的“民族问题和民族工作”)看到,1961年中央因郭伟忠问题,将郭调去沙巴,郭伟忠原来是负责民族工作和第二省工作的。他离开后留下的工作由文铭权负责,后文转给林和贵负责,但林和贵说民族工作和他没有关系。那时林也成立第二省省委会,但不管民族工作。这就是我和春喜在民族区已被忘了,我们成了被遗忘的孤儿。到1963年决定进行武装斗争时,可能是林通知范子香省委再找回这个孤儿。
也许我的看法与情况可能有些出入,但我对中央的矛盾和处理,尤其对我们不负责任的处理是有意见的。我总希望领导能检讨和说明,但如今已不可能了。但愿历史不该被忘记。
温贤定 2023年10月。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