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军侵略者曾在古晋设立关押盟军战俘的集中营,而且也关押被俘的荷属东印度的军人,荷兰官员和侨民。集中营的看守大多数是台湾籍的日伪军,少数人在战后被定为战犯,被判死刑或有期徒刑。根据有关史料和台籍日军的战犯柯景星和周庆丰的回忆材料,撰写简况如下:
二战中的台籍日军与古晋集中营
作者: 凌彰
日期:2010.07.25
二战期间,日军在北婆罗洲的古晋设立关押盟军战俘的集中营,而且也关押被俘的荷属东印度的军人,荷兰官员和侨民。集中营的看守大多数是台湾籍的日伪军,少数人在战后被定为战犯,被判死刑或有期徒刑。
根据有关史料和台籍日军的战犯柯景星和周庆丰的回忆材料,撰写简况如下:
一、 日本帝国主义的奴化教育
台湾省自1895年至1945年被日本殖民统治达半个世纪。长期以来日本对台湾同胞推行所谓“皇民化”的奴化政策,以便把台胞改造为对日本帝国完全效忠的臣民。1936年至1940年日本驻台湾总督的小林跻造(海军上将),又将“皇民化、工业化,与南进基地化”定为统治台湾的三大原则。1937年他下令禁止台湾的报刊和学校使用中国语文。1940年又禁止台湾同胞庆祝农历新年(即春节),并强令台胞改用日本式姓名。1941年新任台湾总督长古川清又将台湾住民全部纳入为日皇效忠的“皇民奉公会”。当时已普及6年日语义务教育,儿童入学率达73.31%。使台湾居民从上小学开始就只学日语而接受奴化教育。联想今日的台独分子的“去中国化”主张,并非新的发明,而是日本奴化教育的思想流毒,至今仍阴魂不散。
二、 强征台胞充当炮灰
1942年4月,日本在台湾正式推行陆军志愿兵制度,至1944年共征集18,000多人,其中分派到陆军6,000多人,海军1,100多人;由台湾部落原住民组成的“高砂义勇队”6000多人。先后分成七批送往南洋各地参战。
1944年9月,日本为补充兵源又对台湾同胞改为实施征兵制度。致使二战期间被强征送上战场的台湾伪军多达20万余人(207,183人),其中正式军人
80,433人、军属或军夫126,750人。战死者30,304人,其中有26人被定为战犯判处死刑,173人被定为“BC级战犯”判处徒刑。在战死者中有28,000多人的灵位被供奉在日本的靖国神社。其中有曾任台湾总统的李登辉的大哥李登钦(日本名岩里武则)于1944年战死在菲律宾吕宋岛。
三、 古晋集中营
1942年8月3日,台湾籍日军柯景星、周庆丰等人从高雄乘坐万吨巨轮“山池丸”于8月8日抵达西贡等候换船一个月,于9月8日到达古晋(Kucing)集中营充当看守(日文称为监视员),当时充当看守的台湾籍日军约有200人。柯景星被编入“滩9801部队”,为了避免当地华侨知道他是台湾同胞,他改用日文名字“河村辉星”。当时集中营里已有荷属印尼兵(即荷印军)俘虏。为便于交谈,台籍日军还必须突击学习马来语(也是印尼语),现学现用。
1942年8月以前,日军已将西婆罗洲的荷印军俘虏和侨民移送至古晋集中营。9月底,又增加来自英属马来亚、新加坡、缅甸和印尼苏门答腊等地的英荷军俘虏和前行政官员、侨民、商人等。
古晋集中营设在距离港口约4公里的内凹山腰,周围有铁丝网围着。地点是今日的巴都林当师训学院。看守的任务是监督俘虏从事伐木造船、扩建飞机场、修建公路、挖壕沟等劳役,并防止他们逃跑。集中营第一分所设在山打根(Sandakan)其中关押2000多名盟军战俘(主要是澳大利亚军人)后来在转移到内陆的押解途中受到日军的种种残忍虐待和杀害,战后奇迹式的幸存者只有6人。
1944年8月,柯景星等10多名看守押送200名盟军战俘坐船到纳闽岛(又译拉布安岛。Pulau labuan)的集中营第四分所从事修建飞机场。当时机场已有30多架零式战斗机。纳闽岛也是日军第三舰队的停泊基地,停有包括“大和舰”在内的49艘日本舰船。由于缺食少医,被迫从事苦役的战俘每日死亡10多人。
1945年3月,盟军已反攻至北婆罗洲。柯景星等看守和存活的46名盟军战俘在队长杉田鹤雄的带领下撤退到文莱。6月8日,杉田强令看守们先行刺死31名被捆绑的战俘,随后又命令将最后剩下的15名战俘集体枪决。其中有2人死在柯景星的枪口下。屠杀全部战俘后,杉田立即烧毁战俘名册,企图掩灭罪证。
日本战败投降后,当地日军被集中到澳大利亚军队管理的纳闽岛收容所。其中的日军战犯于1945年12月8日在拉包尔海滩受到盟军法庭的审判。犯有血债的杀人犯西村(大尉)、中田(大尉)和杉田鹤雄队长等10多人被判死刑并押送到摩罗泰岛(Pulau Morotai)一起枪毙。
1946年1月至2月,约有111名涉及“坤甸大屠杀”的日军嫌疑犯从古晋押送回印尼坤甸(Pontianak)受审。最后判处7名战犯死刑,5名徒刑。
1946年1月31日北婆罗洲的盟军法庭复审日本战犯,对7名台籍日军战犯维持死刑,并押送到拉包尔处死。他们是陈铭智、林癸伊、林江山、李琳彩、蒋清全、王璧山和潘进添。判处徒刑的有周庆丰(15年)、柯景星(10年)、蔡新宗(10年)、简茂松(5年)。1953年6月9日,柯景星、蔡新宗等人在拉包尔被释放并送至日本横滨,同年10月6日又从日本送回台湾。
1974年12月,有一名前“高砂义勇队”士兵史尼旺(日文名中村辉夫)躲藏在摩罗泰岛的原始森林中将近30年才被发现并送回台湾。
台籍日军在古晋的经历 |
第567a期 |
编者按:本文原题为:《命运大逆转—-死里逃生柯景星》。本文曾经编者删节。 |
·背在身上的痛
1941年12月8日,日本发动太平洋战争,台湾沦为(日本的)殖民地,无可逃遁的被卷入战争漩涡。岛民大量动员海外参战,如台湾高砂义勇队、海军少年工员、勤劳特设团、盟军战俘营监视员、从军看护妇等。笔者自东京靖国神社资料获悉:在太平洋战役中,台籍同胞被依战犯处死者有26名。其中多数为俘虏营监视员,分别被派遣北婆罗洲古晋、山打根、纳闽、拉包尔等地,有11名被判绞刑丧命;另,根据中研院锺淑敏教授所撰(俘虏收容所);战后,遭国际法庭审判以“BC级战犯”判刑的台籍军属,共计173名,尤以澳洲军法庭最为惨痛,被指为战犯者多达91名,有七名被处死。以婆罗洲古晋、山打根为驻防地,是台籍监视员心灵历史最幽暗的角落,任何时刻的感觉都被过去的惊恐所渗透。……
·古晋的岁月
昭和17年(1942)8月3日,位于台中州的柯景星(曾经在台湾白河训练所受训)、周庆丰、蔡新宗等伙伴,分别到高雄港报到。他们搭乘约万吨的“山池丸”号出发,为躲避潜水艇攻击,船在海上采“之”字形航线,弯弯曲曲前进,在八月八日抵达西贡。在西贡等开往北婆罗洲的船,苦等一个月之久。柯老回忆:这段期间,我们住在非常简陋的马场里,屋顶撑著几根木柱,没有墙壁,荡晃晃的,寒风逼人,只好将左右两旁堆高沙土挡风,铺乾草睡觉。
九月八日,运兵船在古晋港靠岸,穿过一条长长的海沟。婆罗洲面积很大,北部系英属殖民地,后由日本占领;初到古晋时,当地已有印尼被俘的盟军部队,不久,大家即拿到马来语小册子,里面有音标,让大家自行练习,希短期内,可用简单马来语,跟荷属印尼乒俘虏交谈,现学现卖。由于北婆罗洲一带华侨众多,日军怕他们血浓于水的民族感情,军部希望台籍监视员改日本姓名,以免华侨知其身世,泄漏军情。故柯老随意取名为“河村辉星”,柯老被编入北婆罗洲俘虏收容所“滩九八○一部队”,每天早上都有训练,很操,只有极少数中等学校毕业,学历较高的人派到内勤,办理粮食、弹药、医药补给等行政工作,如居住在新高郡的蔡新宗先生(今住鱼池乡武登村)即从事事务职勤务,唯他的办理内勤工作,竟被濠州(澳大利亚)军法庭判处十年重刑,直至今日,蔡老触及往事,仍一腔怨气,总觉得盟军报复性裁判太重。
俘虏监视员非军人,故无分阶级,名牌都用“フ”字代替,由于当地华侨不识“フ”这个日文,便称他们为“七部队”。深具台湾自耕农个性的柯老,沉陷于丛林回忆:亚热带的天空,才下午四点多,便星光满天,椰林上常有巨型蝙蝠飞绕,他常望著南十字星的方位,想念遥远的家人,最后只能流泪,自己擦干,喃喃自语:“爸妈请您保重,儿子真平安啦!”
古晋城设有军官级的慰安所,称做“阶行社”。柯老说:传闻有台湾去的慰安妇,多少人不知。自承:自己阶级太低,当时年纪小,根本没想到去嫖妓。不过丰饶野艳的南洋,也有令柯老回味不尽的往事,如出没聚落草原的大蜥蜴,雨林里怪树纠缠,雨林外橡胶园农场一片苍绿,奇花异草,还有大片原生树薯,是他们俘虏营监视员,在终战未期,补充食粮的货源,故柯老较少挨饿受冻。著名的马华文学作家陈大为诗〈在南洋〉:
在南洋
历史饿得瘦瘦的野地方
天生长舌的话本
连半页也写不满
树下呆坐十年
只见横撞的群象与猴党
在华裔文人心目中,南洋历史和故事饿得瘦瘦的,然而日本发动太平洋战争,许多朝鲜人、台湾人却直接投入这个历史荒墟的战场,直到日本败战投降。那里有战争的慌乱脚印,倾倒的旗幡,沾满萤火虫的冷光,盟军战俘营舍。战后,日本战殁者遗骨遗品收集团、生命感恩团等民间单位,多次深入南洋战区,寻找遗骨遣物,如安原宏和,现住神户,在土人聚落发现:他们在吹奏一把精美的军号。趋前探问,土人同答:在丛林看到死亡日军手上犹紧握喇叭,一阵祷告后才松开战士之手,取出来。安原宏和一时泪如雨下,心想:“当军乐兵濒临死亡之际,闪在脑海,将是富士山白雪纷飞吧!”以重金换回这把“战利品”带回日本,得知台籍日本兵许昭荣氏,有意成立太平洋战争文物馆,索性捐赠给他,作为展示之用。当前台湾马华文学兴起,作家兼学者如李永平、张贵兴、黄锦树、锺怡雯、陈大为等,创作质量均佳,不妨在想像的乡愁之外,航向雨林深处,重建太平洋战争的文化版图。如同李永平《望乡》小说描述:“我父亲常听到日军行军,在慰安所寻欢作乐时,用日语唱<雨夜花>、<月夜愁>,叭叭叭打著节拍,拔尖嗓子唱得还挺悲壮呢!后来日本投降了,英国人挺起腰杆子,列队走出盟军战俘营,在苏格兰风笛队呜哇呜哇引导下,重返砂劳越殖民地……”从这个角度看,马华文学诚可自“历史饿得瘦瘦的野地方”,去深度扩展影像,在过去捕捉不足之处,让“生命史学”有来自生命之屋的喧闹记忆,否则学术分类过细,所有的生命经验历史完全被驱赶出境,文史过度“切割”的结果,生命流於空洞化,致溶镜与叠影之间的串联,开始瓦解。
·俘虏监视员任务
据柯景星及战友周庆丰口述:昭和17年(1942)9月底,来自马来西亚、新加坡、缅甸、苏门答腊等地英美、荷兰等国军人,以及自新加坡送来的平民百姓、英国行政人员眷属、侨民和经商者;另北婆罗洲第一分所设在山打根,关了近两千名的俘虏。来自潭子乡的监视员周庆丰先生回忆:集中营采男女分开制,即使是家庭也下例外,夫妻分置,小孩则和妇女在一起,有些牧师和传教士,收容在男性集中营。古晋俘虏集中营设在离港口约四公里内凹的山腰,外边围著铁丝网。(编者按:集中营在今天的巴都林当师训学院)“婆罗洲俘虏营大部”即是古晋第一分遣所,充当监视员的台湾人共两百馀人。
老监视员说:山打根组主要任务,是监督俘虏修筑飞机场。而古晋地区俘虏则为伐木、古晋飞行场之扩建、造船所整备、修筑通往水银矿山道路工事、挖壕沟、除草等杂役。筑路的工具很简单,有锄头、十字镐、畚箕、运土车等。俘虏若身体不适就派去当伙夫、卫生兵,不必筑路。为监督俘虏,古晋的监视员配有英制枪枝及五十发弹药、刺刀、绑腿、防毒面具等野战装配,与日军无异,并须接受刺刀、剑术及打靶训练,在必要时参与战斗部队,具有“准战斗员”身份。昭和19年(1944)8月,柯老与其他十多位监视员,奉命带领第四分遣所两百名俘虏,坐船到北婆罗洲的纳闽建机场,当时机场已有卅多架零式战斗机。纳闽(是一个小岛)位于婆罗洲大陆西北,中扼海峡,是日军第三舰队停泊基地。据传:海峡内有四十九艘日本船舰,著名的“大和舰”亦藏身其中。
柯景星回想带俘虏筑路时,曾发生一件极麻烦的违反军纪事件。即:他管理的俘虏,大概对凤梨很好奇,很想吃,竟集体偷窃农民的凤梨。有人报案。起初柯老置疑:“小姐,你怎知凤梨是我们俘虏所偷?”当地华侨之女气急败坏的指控:“我们当地人采凤梨用刀劈,而今全数用手扭转,大小统摘,不是俘虏干的,还有谁?”果然回营调查,是这群阿督仔干的没错。他拿出舍不得抽的六包香烟,加上一些现金,极谦卑有礼的驰赴农民住宅,双手奉上,直说:“管教疏忽,恳请原谅,不要往上检举,否则阿督仔会很惨。”(事实上,一旦让日军查知,柯老也会被严惩的。)
柯老回到营区,召集盟军俘虏自治干部训斥,盟军战俘每日在炎阳下操练、体罚,个个苦不堪言。柯老看在眼里,心生不忍,下令磨练三天即可,以后不可再犯。
战争末期处境;监视员最疲累任务之一,是卫兵勤务。每日持枪站在集中营正门,或周围有铁丝网的立哨,虽有上下轮值,却是早上九点交替的廿四小时勤务。立哨一小时,卫乒岗哨一小时,小睡一小时,反覆这些勤务直到天亮。隔天早晨交班后,在营区小睡,下午三至六点战技训练,折磨得筋疲力尽,动作稍有迟缓,马上被日军毫不留情的掴掌或拳打脚踢。日军这种“掴耳光文化”,正是后来大量台籍被判BC级战犯的导火线,替别人打仗,背负原罪,而日本政府却撇得干净,“简直比军奴、佣兵都不如!”柯老不平的直批判。
柯老说:监视员工作还须担任风纪卫兵,维持士兵纪律,一个监视员必须管理五十名俘虏。通常值班是站廿四小时卫兵,然后休息一天。站卫兵最辛苦,责任重,尤其夜晚,橡胶园四周黑漆漆,俘虏一旦落跑,根本找不到。“我们集中营曾发生偷跑案例,监视员受到很严厉处罚!”
·战争末期—黑暗的心
据日本史料载:太平洋战争期间,捕获盟军战俘约卅五万名,其中约三万三千名为病死或於运输途中遇难(注:此言避重就轻,被日军暗算屠杀者大有人在。)至1945年8月,俘虏收容所总人数为128,486名。据柯老回忆:驻扎北婆罗洲时,部队采“在地取粮”政策。不过凭著在地的树薯、南瓜、杂作,实无法自给自足,他曾听驻区司令今村均大将说:北婆罗洲食米要用廿艘万吨级船队轮流运送,才能供给一师团约两万人粮食、弹药等必需品。通常监视员每天可分到三百八十公克,俘虏营战俘大约是四百公克左右,加上俘虏们自己养猪、生产蔬菜、香蕉等副食品,吃得还算不错。
后来盟军大规模空袭,海运被封锁,粮食骤减。位于北婆罗洲的纳闽岛第四分遣所的俘虏,因配粮太少,导致营养失调,抗体差,以致脚气病、疟疾、赤痢(阿米巴痢)流行病猖獗,加上医药缺乏,每日死亡十多人,尸体皆由俘虏自行掩埋,以木板当墓碑,形成俘虏之临时坟场。这些远离家园的年轻战士,据说:临终时,头发也梳得精亮,长睫毛闭拢,宛如稚气未脱的美少年,他们做梦也没想到青春生命,如此不堪的葬送人间吧?黑褐色木碑穿插,他们的手缩到墓穴发抖,夜晚心事高悬椰林间,虽想动身回家探望父母,奈何脚已僵硬,举不起来,他们每天看著群鸟飞过,遥望白云故乡,可否唱著〈心酸酸〉、或李叔同〈送别〉?
周老告诉笔者:阿督病亡时,并排躺在地上,以军用毛毯包裹,伙伴站在身旁,面对面,十分亲近。一阵低头祷告后,失声痛哭,赤道阳光只照在他们表面,而每个存活者都有深深的阴暗心灵,几乎重叠在自己的阴影上。也许活著的人,心里也难受,他们对于“不知是日出或日落的命运”,无从掌握,每天在死亡边缘徘徊,情绪至为悲苦低调。被猛烈的轰炸下,俘虏与监视员难掩绝望、无助。照理说,盟军炸射时若看到赤十字野战医院或战俘营标帜,是不会投掷炸弹的。但,怎么还是会挨炸?
被访问的柯老、周老表示:照国际规范,只要看到“P.P.W”(Prisoners of war)三大字即应避开,但其他分所、分遣所,盟军根本不知道,甚至怀疑日军用这种手段掩护,因此常来攻击。周老还说了小故事:有一次,第一分所俘虏被盟军轰炸,俘虏持著美国国旗,拼命摇旗呐喊,飞机才停上攻击。夜晚,南十字星在椰影上空,发出翠钻般的光亮,静默、神秘难测的荒野之地,置身南洋的监视员不由自主的,在雨林氛围唱著改成日本军歌的台湾民谣,如〈河边春梦>、〈月夜愁〉、〈雨夜花>。唱著,唱著,看到遥远天空的一轮明月,这些大男孩竟偷偷淌下眼泪,他们想起:何时能回乡照顾双亲及弟妹?“雨夜花,雨夜花,受风雨吹落地,无人看见,暝日怨切,花谢落土不再回……”,唱著怀乡的民谣,越是心酸。老监视员周庆丰说:前后两三年与高大天真的阿督仔相处,也培养很深的感情,我们防止他们偷懒及逃亡,事实上他们也很自爱,很少有逃亡之事。秋天的傍晚,落日穿越哀伤的雨林,一群大象尾巴隐没在丛林边缘,枫树展著火红外衣,俘虏连栋的营房,披盖著椰子叶片,点缀在森林中,颇有天地苍茫之感。
·日军枪口下的屠杀
“我从没想到这辈子竟枪杀了两条人命,而且是在双方皆有极佳感情的情况下,让俘虏毙命,造孽啊!”眼前,八十四岁的老兵柯景星,触及悲惨往事,仍然压抑不住内心之痛,即使横跨半世纪之久,没有抹煞他底愧疚,反因时间的连续性,逐渐增强他内心的感受,一种罪恶感如影随形。
时间回到昭和20年(1945)3月,因情报显示:盟军即将登陆,纳闽的日军开始撒退,只剩一支大队留守。柯老先将在纳闽死去的战友骨灰,送到九八○一军司令部去,然后在曹长(中士)带领下,与十多名监视员及46名战俘,移防婆罗乃(即:汶莱)。同年6月8日,盟军已登陆北婆罗洲,原先分遣所营区纳闽亦被占领,当时战俘营队长杉田鹤雄认为:“情势如此凶险,粮食和医药也非常缺乏,剩下的46名俘虏,只会消耗我们仅存的一点米粮,撤退时也不方便……”此时身为监视长的柯景星,心知下妙,便不顾一切的抗辩:“报告长官,根据俘虏相关规定,是不能凌虐或杀害的,即使执行枪决也必须经军司令部下令,我们不能违反规定……”接著,便举证:我曾在长官办公桌上,看到战俘相关法规,明定:枪决必交给上级决定,下士军曹无权决定。何况世界公约强调:不能虐杀战犯。
这时,监视员长官杉田鹤雄盛怒道:“不处决战犯即抗命,换我枪毙你们!”柯景星猛然想起:以前曾听过“如果盟军登陆,俘虏的管理原则是‘伺机处理’”。于是杉田军曹集合所有的人,一手抽出亮闪闪的武士刀,一手持短枪对准一群台籍监视员,下口令:“装子弹,上刺刀,发射。”先行刺死被捆绑的卅一名战犯,他们极为痛苦,血腥的结束生命。剩馀十五名阿督仔个个用英语求饶,表示绝对服从日军的命令,甚至跪求日军饶命,祈求主耶稣保佑。一群年轻的监视员,目睹此情此景,双手瘫痪,迟疑好一阵子,直到杉田军曹再度下令:“再不开枪,连你们都杀……”连声砰,砰砰枪响,回荡在辽远的旷野里,柯景星闭著眼开两枪,祈祷:但愿子弹飞向他处。待眼睛睁开,十五名英挺壮硕的盟军战俘,全都七孔流血的仰躺在草地上,有人犹抖著大腿,轻微的挣扎著。执行完毕后,还得将俘虏尸体就地掩埋。转身间,杉田队长快速将俘虏名册烧成灰,掩灭证据。如此的屠杀战俘,证之于锺淑敏教授的专论“俘虏收容所”内文:“非常时机对战俘可以爆破、毒烟、毒物、溺杀、斩首等方式处置,而不论何种情况,务必完全歼灭,不使一兵一卒脱逃,并且不留痕迹是有充分历史证据。”此种殁酷的屠杀,与北婆罗洲山打根、古晋发生的惨剧无异。根据日本前拓殖大学教授秦郁彦对“屠杀”一辞定义:他认为“屠杀”战俘“败残兵”、“投降兵”、“便衣乒”是不必归咎于不法屠杀的,算是“合法屠杀”。以致“南京大屠杀”及太平洋战争“屠杀盟军战俘”皆避重就轻,数字严重缩水。
战争残酷无情,它的毁灭性无法想像,甚至友军也不例外。在一次撤退任务中,台籍监视员得知别部队即将撤离,便前去请求留些粮食和医药给他们渡日。岂料友军执意销毁,后来柯老苦求:“我们留下部队番号与姓名也不行,那只好用抢的。”对方看柯老动怒,才勉强给了十多人份粮食,其馀物质就泼汽油烧毁,理由是:不能落入即将登陆的美军手中。想想,人类的文明良善,在战争的劫掠下丧失殆尽,人性的贪妄凶残,比起任何猛兽犹有过之而无不及。
·集中营闻见
“我深信因果轮回!”老乒柯景星如是说,在“美里”枪决战俘这件事,战后被盟军查出,部队长西村大尉在严刑拷打逼供下,供出这批监视员的姓名。在纳闽受审时,共有11名伙伴被判刑,三个人无罪释放。
审判前,他们被送到集中营由澳军管理。通常一餐两人共用一包十二片饼乾,三个人共吃十二盎司牛肉,一天三餐,勉强饱腹。后来他们从美里移监纳闽受审,由澳军持枪强押上路,身上贵重物品都被士兵搜刮,万一搜不出东西,就得忍痛挨揍,反正战争症候群—一彼此凌虐报复,在盟军身上也屡试不爽。到达纳闽后,尚未审判,就已受到澳军的报复。犹记得当时有位日本军医被士兵质问:有无替他哥哥看病?军医回答:“不记得了。”马上被士兵推倒在地,用军靴猛拽猛踢,让军医痛得卷成一团,像受惊吓穿山甲满地打滚,看得心惊胆跳。后来那名军医被送到摩罗泰岛,和中田大尉、杉田鹤雄分队长等十多人一起枪毙。
在纳闽集中营,澳军每天晚上罚监视员绕著营区跑,下雨时也不例外,带队的人一面拿著橡皮管,一面在后边打边喊:“Run!Run!HurryUp!”每天只吃一些浮在水中的豆子或萝卜、树叶、米粒,几颗都数得出来,几乎天天吃不饱。不过澳军没有叫他们劳动或训练,体力上尚可支撑。当时柯老对澳军凌辱处罚也无怨叹,原因是部队(日军)自山打根收容所,沿海迁至内陆时,用不正当手段使让2,500名战俘“消灭无踪”,仅六人奇迹式获救生还,造成战俘存活率不到百分之一的惨剧,当战后追究责任时,幸好下令杀人的长官杉田鹤雄一肩扛:“台湾监视员只是奉命行事,没有责任”的证词,逃过死刑。相对的,古晋第一分所的林水木、简茂松、蔡新宗、周庆丰等人,却在长官推诿,日本辩护律师不发一言的情况下,没有答辩机会,统统判刑。与柯老他们在拉包尔审判中大家争相求死,逼得长官出面跪求不要扛罪,宁可自己被判死刑,简直不可同日而语。周老十五年徒刑,蔡老十年、简茂松五年刑期,目前柯老与蔡老、周老是中部地区仅存的北婆罗洲战俘监视员,私下常有交往,对于“往事”总有不敢碰触的伤痛。
●古晋俘虏营宿舍移交。(翻摄自花吹同人会《花吹》会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