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儿童与成年之间有着一道桥,每一位正在阅读这篇文章的成年人都已经从儿童的彼岸走到了成年的此岸。长大成人,对于大部分人来说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仿佛什么都不特意去做,我们就可以从彼岸瞬间转移到此岸。

在生日蛋糕上某年终于插上了足够的蜡烛就让人从儿童转变成人了吗?还是身高体重达到某些标准我们就跨越了?我们到底什么时候、为什么会变成了成人呢?当然,事实并非如此简单。

尼尔波兹曼《童年的消逝》(The Disappearance of Childhood)阐述“童年”这一观念的一段触目惊心历史。他向我们揭示,童年并非自古以来就存在或受到特别对待的年龄阶层。“童年”不仅仅是生物成长阶段那么简单,而是社会精心创造、经营的思想产物,而无论你喜欢或憎恨这一产物,都改变不了在新技术泛滥的时代迅速地走向衰亡。

创造与维持“童年”的条件

尼尔波兹曼尝试阐述隔在童年和成年之间的这条河流是社会精心设计的“知识差距”,而使成人与儿童之间出现和维持这种知识差距的环境,就是印刷技术垄断知识传播方式所创造的。

NONE他指出:“成人和儿童之间的主要区别之一,就是成人知道生活的某些层面,包括种种奥秘、矛盾冲突、暴力和悲剧。”虽然这样的区别在现代已不同程度地被消解了,但这种传统至今仍未完全消失,其痕迹仍在我们生活中处处可见,比如电影的分级制、羞于对儿童传授性知识等。纵使我们质疑这种做法是否真的有效果或是否真的对儿童好,但这样的传统对我们这代人应该还未成为陌生的概念。

为什么说印刷术成为了这个知识差距得以创造和维持的条件呢?儿童这一概念得以创造和维持,是仰赖“信息管理的原则”和“有序学习的过程”。在印刷机统治着知识传播的时代,儿童并不能随心所欲地获得知识。这是因为知识的获取必须高度依赖阅读能力,而阅读能力并非天生,而是要通过一定的教育程序才逐步掌握的。

成人只要管制儿童所能接触的读物并通过预先设计好的学校课程控制儿童掌握阅读能力的过程,就很大程度上能够把成人所知道的“生活奥秘”分阶段地有序地向儿童揭示,让其一步步跨过知识差距之河而来到成人的世界。

“童年”概念的消解

小林恩怀特曾说过:“新设备仅仅是为人类打开一扇门,它不会强迫人类走进去。”然而,一旦社会大部分的人开始走进这扇门之后,所有人都会像面对黑洞一般,不由自主地被吸进去。

NONE尼尔波兹曼阐述童年消逝的观察,还仅仅是电报和电视机向印刷机的“政权”发起革命的时代。但今天,印刷机所建构的世界,恐怕早已被消解殆尽。尤其在那些可以随身携带、随时随地可以连线到网际网络的手提电脑和智能手机诞生并加入了这场知识传播权的争夺战之后,印刷术更是四面楚歌,影响力早已不复当年。

如果童年的概念正如尼尔波兹曼所论证的那样,是印刷技术作为主要传播媒介的产物并需要仰赖这种环境才得以维持,那么童年的消逝,将无可避免。当代的儿童一旦掌握了操控网络的技术,就好像打开了一本包罗万有的天书,一切资讯尽在伸指可及的地方。

电子传播技术与图像革命使讯息的传播不再依赖文字而依赖图像,更准确来说是瞬息万变的视频。俗语说:“一画赛千言”,儿童在还没能好好阅读之前,就早已获知成人世界的奥秘。阅读与书写所必需训练的逻辑能力和专注能力等,也将在新生代生活中越来越无足轻重。

随着这一界限的消弥,我们逐渐走进一个儿童是小大人,成人是大儿童的世界。童装在模仿成年人的时尚而成年人却穿着各种伪童装、儿童游戏变得和成人的竞技一样而成人与儿童一样沉迷于“神庙逃亡”等游戏、儿童喝着酒吸着烟而成人放不下零食和快餐——就在这个时代,我们见证着成人与儿童间的那条河被迅速地填平。

童年消逝又如何?

为何总要把新技术看成仿佛它是洪水猛兽般要毁灭人类呢?新技术总是一把双刃剑,没有充分意识到其两面刀刃如何锋锐下挥舞它是危险的。有些好处没有了,我们顶多活得和过去一样;但有些伤害造成了,却是不可弥补的。

NONE尼尔波兹曼不厌其烦地分析电报带来的信息泛滥和电视带来的图像泛滥对人类造成的负面影响,并非旨在反对这种技术的运用,而是旨在揭示这种技术的运用对我们生活、学习和认知世界的习惯所带来的改变。而电报和电视机所带来的这些改变,本质上也在社交网络和各种先进的便携式电子仪器中获得了更大生命力。

让儿童更早地吸收更多的资讯更早知道现实社会的真相有什么问题呢?童年的消逝或许并不必然是可怕的景象,但催生这一景象背后的原因却不得不让我们严阵以待。当下的讯息传播模式,打破了成人对儿童的知识管制能力,也扰乱了教育系统所精心设计的学习程序。无序且随意吸收知识和有序而有计划地吸收知识是优劣立判的。

学习并不是结果吸收了多少知识,而是过程中熟练了如何获取、运用和扩展知识的技术。更重要的是,我很难想像,这些不注重专注力、不注重逻辑思维能力、不注重用语言有序表达复杂观点、不注重公共议题而只关心私人兴趣的儿童变成成人后组成的世界会是更好的世界。

 

陈文辉,毕业于拉曼大学中文系,现任自由业者,从事辩论指导、文化普及与三语翻译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