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华彪（上图）：“民主不是政府给予人民更大的开放空间而已。难道总理邀请你喝茶，聆听你的问题，事後拍拍你的肩膀，你觉得自己很受重视，这就等於获得民主了吗？＂

 

还记得千禧年震惊全世界的多佛港焗死58名中国偷渡客惨案吗？处理此案的律师陈华彪因而爆红，成为英国伦敦首屈一指处理中国移民案件的律师。不过，陈华彪早年还有另一个重要身份，随著新加坡芳林公园平反“光谱行动＂（Operation Spectrum）再度引起关注，即遭新加坡政府褫夺公民权，流亡海外的学生领袖。

定居英国36年的陈华彪，至今仍被禁止入境，却依然心系新加坡。他今年6月推出两本英文著作《逃过狮子爪》（Escape From The Lion’s Paw）和《烟幕与镜子》（Smoke Screens & Mirror），不仅阐述历史，更提出“後李光耀时代＂的当代新加坡面对的问题，以及新加坡的民主空间。

陈华彪接受《光明日报―心光大道》专访时，侃侃而谈民主理念。他说：“民主不是政府给予人民更大的开放空间而已。难道总理邀请你喝茶，聆听你的问题，事後拍拍你的肩膀，你觉得自己很受重视，这就等於获得民主了吗？＂

陈华彪谈及年轻时在新加坡学运中遭逮捕、监禁、褫夺公民权的痛苦经历，也分享了浪漫爱情故事，更首次披露父亲的左派身份，这是连家人都不知道的秘密，直到母亲今年去世後，真相才从遗物中曝光。

陈华彪出生在新加坡如切（Joo Chiat），是一个龙蛇混杂的地方，李光耀的老家就在附近，这里也是新加坡国会前议长杨锦成的出生地、黑帮的聚集地和社会运动的温床。

陈华彪的3个哥哥来自50年代後崛起成为左翼学运领导的中正中学，参加过学潮。陈华彪的社会观受到家庭影响，1974年任新加坡大学学生会主席，却因为向遭遇不合理待遇的工人施予援手而触动政府的神经，尔後在暴动罪名下判监。

遗物揭父是左派

陈华彪接受访问时首次披露，今年6月母亲去世後，家人整理遗物，发现他的父亲也是暗中支持左派的人士。

“我们家里从事火炭批发，这些火炭来自印尼及寮国等地。原来，有些火炭包里另有乾坤，暗藏一些反英独立的宣传刊物。＂

谈及左派家庭背景，陈华彪忆述1987年他被新加坡政府褫夺公民权时，还被政府指他来自亲共的家庭。

“那时，我被扣上帽子，指我是｀马克思主义阴谋’幕後主谋，企图把新加坡变成一个马克思主义国家。这个太离谱了，根本不能为一般人接受。＂

更早之前，1974年他任新加坡大学学生会主席才3个月，就在暴动罪名下判入狱。那时，他的母亲十分坚强，径自去学生会捐款，在报章发表言论，全力支持他。

母协助逃离狮城

陈华彪8个月後出狱时，母亲又与学生会协调，协助他逃离新加坡。

“当我参加学生会时，媒体大肆报导我们与政府的冲突，母亲也知道即将发生一些事情。但是她很坚强，心里有数，也坦然接受这一切。＂

他说，直到2006年，母亲还交代他，即使她年老逝世，也不必回来新加坡送殡，因为她了解这个情况。

“我最後一次看到母亲，是在她逝世两天前通过Skype跟她对话。我母亲有5个儿子2个女儿，虽然是文盲，却懂得保护尊严。

她甚么都不怕，最怕向新加坡政府妥协，被逼写悔过书，上电视承认自己的罪过。＂

官员自砸玻璃•指我暴动

陈华彪1974年被判入狱；1987年被指为“马克思主义阴谋＂的幕後主谋，被褫夺公民权。他分析说，这只是一种保护政权的手段，而他成为了代罪羔羊。

“1974年，我是新加坡大学建筑系学生，任学生会会长。1973年是经济不景之时，很多马来西亚人在新加坡裕廊就业，却得到不合理的待遇。

“当时人民行动党操控工会，我们支持工人争取权利，结果政府不能使用内部安全法令，就引用暴动刑事罪判我入狱。＂

他说，政府口中的“非法集会和暴动＂是莫须有的罪名，因为所谓的暴动是发生在工会办公室内。当时局内人在工会办公室内制造骚动，自己打破玻璃及家具。

“记得《海峡时报》的记者出庭供证时，指我站在办公室200米以外，不可能制造暴动。

我在庭上自辩，不断反驳，到最後法官爆出一句｀名言’：｀正如你所知，我对正义没有兴趣！’。＂

遭诬蔑图推翻政府

最後陈华彪坐牢8个月，同时被大学开除。

他说，这是当时掌权者的真正目的：逼他离开大学和学生会，同时数名学生会的委员也被遣返回国，不得再进入新加坡，然後政府著手重组学生会。

异议人士被关在冷冻且没有窗户的扣留室里，长时间盘问，逼使他们签下悔过书，同时被安排上电视台公开认错，击溃异议人士的威信和信心，从此无脸见人。

不过陈华彪在狱内没有被迫害，他说，这是因为很多媒体关注这个新闻，导致当权者交代狱长提防他发生意外。

“当然，也是因为当时我是刑事犯，不是政治犯，所以处理方式也不一样。＂

出狱当天早上，陈华彪马上被安排服兵役，要被转送去国民服务中心，所幸学生会出面谈判，要求当局给予3天宽容期，让他与母亲见面。

“结果，我就趁这3天躲起来，期间获得很多人的支助和支援。躲了6个月，我才找机会乘坐小舢舨前往柔佛。接著经过泰国，辗转流亡英国，寻求政治庇护。＂十多年後，陈华彪被褫夺公民权。

1987年，22名专业人士被李光耀政权逮捕。其中有好几名是新加坡律师公会的活跃分子，是律师公会法律研究委员会的成员，他们的任务是负责对国会法律草案提出批评及修改建议，交由律师公会向当局提出，他们的工作和活动，引起李光耀政权的不满。其余的则有天主教福利中心的成员，他们协助在新加坡工作的菲律宾女佣解决各种难题。

“1987年，当我仍在牛津大学念法律系时，新加坡政府在光谱行动中逮捕了22名学运分子，并指我是这场｀马克思主义阴谋’的幕後主谋，企图推翻人民行动党政府。这很可笑，因为这22个人，我大部份都不认识。＂

陈华彪分析，那时展开“光谱行动＂，是因为人民行动党政府对所有民间团体存有极度戒心，担心他们发展成一股不听话的力量，於是给这些人一一扣上“马克斯主义同谋者＂的大帽子。

11天写书反驳政府

“当局指责我们是共产党，还指当时远在英国的我是主谋，主要是为了找借口援引内部安全法令对付他们，以便一举逮捕。＂

新加坡媒体掀起舆论，使新加坡人感到处处危机，似乎真的有人组织性地颠覆新加坡的安定，令白色恐怖弥漫整个新加坡。

人在英国的陈华彪，当时快速在11天内写完《让人民审判》（Let The People Judge）一书反驳新加坡政府，这本书在马来西亚出版，引起一阵轰动。

振兴宪法•狮城才有未来

新加坡是一个令人侧目的岛国，它以傲人的经济成绩、整洁的马路、严厉的法律著称。但是新加坡人民行动党政府被指不能容忍异议人士。

陈华彪当年逃离新加坡，也许是明智之举。但是时至今日，陈华彪每年只能在马来西亚境内与新加坡的亲友会面。今年母亲过世时，他也无法入境新加坡送亡母最後一程。

争取重踏国土人权

他认为，新加坡异议人士流亡外国的问题必须解决。他也极力争取回新加坡，重新踏上这块生於斯，长於斯的土地，因为这是基本人权。

他认为，振兴宪法是恢复公民权利的唯一方法，也是把人民从恐惧和沉默的文化中解放出来的唯一方法。只有这样，人民才能有意义地参与主导新加坡的未来。

他说，新加坡独立至今，由人民行动党执政的政府多次修改宪法，只有还原宪法的根本精神，并依循宪法治国，才能真正达致民主。

感激爱妻不离不弃

一句老话说，一个成功的男人背後必定有一个女人。陈华彪的爱情故事，绝对是最佳诠释。

陈太太周孟兰自陈华彪当学生会会长的时候，就决心一生相随，不惜与他一起当亡命鸳鸯，一起潜逃英国。

谈及太太，陈华彪感叹：她一生都在照顾他。“我们是在一起替工人争取权利的时候认识的。当时我是学生会会长，她则是天主教会负责人。我被判入狱时，她耐心等我；我在新加坡匿藏时，她每天负责我的饮食起居。後来，她更决心跟我一起逃离新加坡，前往英国。＂

两人1977年在英国结婚，育有一子，今年已经29岁，是金融界专才。

目前在英国当律师的陈华彪，主要处理中国难民的法律问题。

“由於住在伦敦，即使不能回新加坡，经常也有很多朋友来探访我们。＂

出书推动政治讨论

陈华彪说，他今年出版两本书，不是谈论历史而已，更重要是推动政治讨论，争取政府还人民宪法内的基本权利和言论自由。

“从前的新加坡人活在对李光耀又敬又畏的政治文化中。我离开时，新加坡的政治环境充满压迫，民主是虚拟的神话。＂

不过，他认为，人民行动党多年来改变不大，仍然一党专政，否则他也不需要出现了。

“如果人民行动党有信心获得人民的支持，就必须放弃控制媒体，好像台湾和韩国一样接受两党轮替。＂

发展经济无需专制手段

今年61岁的陈华彪，即使被褫夺公民权，被禁足新加坡，已在英国定居36年，却依然心系新加坡。他认为，政治两线制才是真正的民主，新加坡政府目前在维持一党专政的情况下提高开放程度，跟民主毫无关系。

陈华彪说，自上届新加坡大选之後，政局已不如往昔，新加坡人已明白，要换政府是可行的。

他批人民行动党的政治人物非草根出身，政治概念很薄弱。

“民主不是政府给予人民更大的开放空间而已。难道总理邀请你喝茶，聆听你的问题，事後拍拍你的肩膀，你觉得自己很被重视，这就等於获得民主了吗？＂

他承认，人民行动党在过去50年为国家带来经济快速成长，让人民可以享有良好的房屋、教育和工业化措施等，也勇於杜绝贪污等。

“但是，现在情况不同了，新加坡已经成为世界上最高度发展的国家之一。人民会思考，为甚么还要跟政府妥协，牺牲民主？因为以民主为本的日本、韩国和台湾都证明了，独裁不是经济成长的必要条件。＂

他说，虽然新加坡的经济仍在成长，但有很多人却无法从中获益，而高收入群享受了发展带来的利益，但这些人最後却还是为了在更自由的国家生活而移民。

新加坡何时可达致民主先进国的目标？陈华彪相信新加坡的社会运动已经开始了，这只是时间的问题。

他分析，上届大选，李光耀警告选民，如果投票支持反对党，未来5年要为自己的选择“忏悔＂；这引发了强烈不满与反弹，逼使李显龙出来向选民道歉，可见李光耀的“恐怖阴影＂已经没有效应了。

“70年代新加坡一般人不敢谈论政治；但是在今天互联网时代，新世代如果不能谈论政治，他们反而觉得奇怪。＂

他说，2010年新加坡选举和2011年总统大选，可看出人民对人民行动党的看法已经有所改变。人民行动党的基本票源占了60%，但是别忘了，其余40%的信念是很强的，只要60%出现游离票，人民行动党就危险了。

姓名：陈华彪
年龄：61岁
职业：律师
经历：1951年―新加坡出世
1974年―担任新加坡大学学生会主席，3个月後因为援助工人而触动政府神经，被新加坡政府以暴动罪名判监入狱。
1975年―出狱後躲在新加坡，接著潜逃马来西亚。
1976年―飞往伦敦，展开流亡海外生涯。
1977年―在伦敦结婚
1987年―新加坡政府展开“光谱行动＂，陈华彪被指为“马克思主义阴谋＂的幕後主谋，被褫夺公民权。他快速在11天内写完《让人民判决（Let the people judge）》反驳，在马来西亚出版。英国颁予他英国公民权。
2000年―处理震惊全世界的多佛港焗死58名中国偷渡客惨案
2012年―出版《烟幕与镜子》和《逃过狮子爪》两本著作，提出当代新加坡的问题，以及在“後李光耀时代＂所需要建立的基础。（光明日报•报道：王义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