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既无法回到过去的时 代，唯有穿透各个不同时代所发掘出来的形象烟雾，通过警惕考证和主观响往所掌握到的客观普遍性，就自己的角度来还原出我们认为是历史客观的真相。这也可以 说是一种辩证的客观性创造所收获的成果。研究50年代华校学运也应基于此原则。
五十年代华校学运的定位及其背景
发布日期：25-02-2019 资料来源：取自：《二十世纪五十年代学生运动史料汇编》
杨泉
我们研究历史，既要从记述历史中寻找客观的证据，也要了解历史与展示对历史本身的评断。但是了解或评断历史又必须牵涉到解释，而解释则受我们自己的视域所 局限。当事人记述历史时，都在知觉或不知觉的情况下，受到自己视域思想影响而描绘出自己认为是“真”的形象。所以，同一个历史事件，却经常产生不同的、甚 至是对立的描叙和看法。人们无法跳出自己时代视域的局限来看历史事件。这并不一定意味他们是在故意歪曲历史。现代历史研究已经清楚地了解到，所记完全客观 的历史只是神话。尽管是同一历史事迹，每一个时代都描绘出每一个时代不同的历史形象。当然，窜改历史和歪曲真相也是常见的现象。我们既无法回到过去的时 代，唯有穿透各个不同时代所发掘出来的形象烟雾，通过警惕考证和主观响往所掌握到的客观普遍性，就自己的角度来还原出我们认为是历史客观的真相。这也可以 说是一种辩证的客观性创造所收获的成果。研究50年代华校学运也应基于此原则。
独立前，马来亚的学生运动基本上只局限于华校。不过，谈起马来亚的华校学生运动，则不能不触及到共产党或左翼运动。不过，单纯把华校学生运动看成是马共操 纵的反政府活动，在根本上是忽略了许多社会的客观因素。实际上，每当发生学潮时，政府不时就给发动参与者扣上颠覆分子及红帽子的例子实在太多了。
回顾历史
要了解50年代华校学运的定位与影响，就必须从英殖民地政策开始。英殖民政府完全掌控马来亚后，由于经济上的需求，就大量引进华印劳工。到了1930年， 一个几乎没有交流的多元民族社会体系已经基本上形成。英殖民政府向来忽视人民的教育需要，采用的是分而治之教育与社会政策，只着重兴办英文学校，以便为殖 民地行政与经济体系培养和提供效忠殖民政府的官僚显贵和低级文员。为了要保持马来族继续留在乡区，殖民政府只资助开办乡区马来小学。而英殖民种植集团则为 胶园里的印度树胶工人社区，提供泰米尔小学教育。华人社区自力更生，自己出钱出力在城镇开办小学与中学。在英文至上的殖民地社会中，英文教育者的就业机会 和工作待遇都比其他源流毕业生来得优越。这在一定的程度上解答为何英校少有学生运动。马来语和泰米尔语学校则由于只局限于小学阶段而鲜有学生运动，不过， 丹绒马林马来语师范（苏丹依德利斯）学院则属例外，学生运动也有一定的进展。
太平洋战争爆发之前，尤其是1937年中国抗日战争全面爆发后，华族的学生运动有相当蓬勃的开展，主要是由马来亚共产党领导下的地下学联（后改为学生抗敌 后援会）发动，主要集中在新加坡、槟城、雪兰莪、马六甲、霹雳、柔北、彭亨等地。因此，华校生的政治觉悟高，通常都站在反殖爱国活动的最前线。其中很特出 是位于加影的华侨中学，学生运动十分活跃，全马闻名，经常声援罢工工人的斗争，以及派出宣传队参加筹赈会所推动的支援中国抗日战争的各种活动。
英殖民政府向来歧视和反对华文教育，并处心积虑打击华文中学的发展。从1920年 开始，就以法令、条例等来管制董事会。英国殖民当局无法容忍华校的学运活动，经常吊销校长和教师的教书执照，逮捕学生，或驱逐他们出境。1941年底，日 军入侵马来亚，英殖民政府无能保护其殖民地，在无可奈何的情况下，支持马共领导的抗日斗争。抗战胜利后，站在最前线领导抗日的马共获得全民支持，势力强 大，对英殖民政府构成威胁。英殖民政府当然不会轻易放弃这块资源富裕的土地。不过，经历二战磨练的马来亚各族人民，战后要求独立自主的呼声已经日益高涨， 工运和学运在马共的政治领导下蓬勃发展，因此英殖民政府就迫不及待加以镇压，在全国实行白色恐怖统治，并频频在全国各地逮捕众多学生和教师或驱逐他们出 境。战后重新复课的加影华侨中学也在英殖民政府于1948 年颁布紧急法令镇压抗英民族解放后，被永远封闭了。
颁布紧急法令镇压马共武装起义后，英殖民地便着手计划把我国所有各源流学校纳入类似官办英校的轨道，通过英化教育改变或软化各族人民的进步反殖思潮。华校 首当其冲，成为英殖进攻重点。1951年，英殖当局先后成立两个教育委员会，个别研究巫文与华文教育问题。巴恩教育报告书建议华校与印校全面改制为英文媒 介学校，而方吴报告书则建议政府应增加援助华校的拨款。然而，1952年教育法令公布时则接纳巴恩教育报告书的建议，妄图逐步消灭华文教育，这一阴谋受到 华族社会的强烈反对。当时，抗英民族解放战争已经使英帝在军事上泥足深陷，它在政治上更是空前孤立，于是被迫把改制华校的计划暂时搁置。不过，英殖当局从 没放弃改制华校的动机。1954年，再推出教育白皮书，建议以拨款援助为利诱，在华印校设立国民班，然后逐渐扩大改制为国民学校。这一招比较毒 辣，1955年联盟在赢得半数民选立法议会选举过后，开始在华校引发内部分化。
50年代华文中学生罢课学潮
1955年7月初，槟城钟灵中学校长汪永年及董事长王景成向华社公布，钟灵中学正向政府申请特别津贴，引发钟灵学生于7月18日集会请愿，反对改制。 1955年8月11日，学生领导人及该校《学报》社负责人，即“钟灵七君子”，遭到警方扣留并开除学籍。虽然接受津贴趁着学潮事件暂时搁置，1956年8 月16日，钟灵董事长王景成在学校内外一片反对声中，代表校方与英政府签署了补助合约金。而同年11月23日，钟灵学生掀起了澎湃的罢课学潮。同学们汇聚 在操场，抗议校方率先接受政府有条件的特别津贴，将华校改制成以英语教学的学校，集会学生遭到殖民政府发射催泪弹横蛮镇压，许多同学受到开除处分。
1956年中，拉萨教育报告书出炉，首次把令华族频频吃惊风散的《最终目标》条文的单元教育主张，列为委员会工作权限内。其实，委员会主要权限是：“审查 现行教育政策，建议一种能为全体人民接受的教育制度；他将能满足他们的需求并能促进其文化、社会、经济及政治发展；那就是以马来语为本邦国语，同时卫护和 扶持本邦境内马来人以外的语文及文化的发展”。1956年12月27日， 联盟政府就推出“改华文中学为准国民型中学”的20条件，其中最重要的一条是“改制后必须参加以英文作答的政府考试”。用一句话来概括，实践上就是把华文 中学改制为英文中学。接下来，联盟政府把拉萨教育报告书的主要建议立为教育法令，1957年3月7日在国会通过。虽然1957年教育法令没接纳《最终目 标》条文，但却纳入报告书以拨款辅助诱迫华文中学接受改制的重点建议。即凡是接受改制的华文中学必须按照政府规定的二十项条件成为以英语为主要教学媒介语 的准国民中学，经费将由政府津贴。政府有权改组董事会，一切师资的聘请由教育部处理。凡是不接受改制的华文中学将得不到政府的津贴，称为独立中学，其毕业 文凭不受政府承认。教育法令还规定，小学生的入学年龄是七岁，小学毕业生为十二岁，中学毕业生为十八岁，凡是超龄生全都不能再留校就读。正当董总、教总和 马华组成的三大机构忙于提意见给教育部长，表达华社拒绝中学改制条件的当时，却传来美蓉振华中学接受改制为准国民型中学的消息。接下来，昔加末华侨中学紧 跟振华中学后尘，在10月27日接受改制。振华和昔华的改制，也受到师生的反对。
1957年11月14日，槟城和吉隆坡两地一共有八间著名的华文中学学生同时展开行动，召开抗议改制大会，展开维护母语教育，反对改制、反对驱逐超龄生的 斗争。从槟城和吉隆坡开始，受到镇暴队和警察包围封锁和暴力镇压。短短几天之内，学生罢课，集会抗议，游行，便从槟城和吉隆坡进而扩展到全国，包括怡保、 金宝、华都牙也、芙蓉、新山、麻坡、东甲到利丰港、阿罗士打、马六甲等地多间华文中学。华文中学学生为维护母语教育，反对联盟政府秉承英殖民当局意旨，强 迫华文中学改制成以英语为主要教学媒介语和驱逐超龄学生，开展了罢课、集会、游行等抗议斗争，写下了我国学运史上光辉的一页，展示了我国青年学生不畏强 权、不怕暴力、英勇捍卫自身权益的非凡勇气，尤其是在当时笼罩全国的紧急法令的白色恐怖气氛下展开的。罢课斗争虽没即时成功，而许多学生在政府的压力下被 开除，却提高了华社对改制华校阴谋的认识，而且也令联盟政府暂时搁置强制实现改制华校的计划。不过，由于华校本身已经出现自动改制的缺口，再加上联盟政府 1958年在全国展开大逮捕行动，制造白色恐怖气氛展开施压兼利诱。最终，在1961教育法令实施后，全国71间华文中学中之55间接受改制了。
总结
回顾华校学生运动历史，不难看出华校学生的政治觉醒，除了受马共影响之外，也是殖民政府教育与社会制度下的必然政策结果。二战前后时期经济肃条，人民过着 艰苦的生活。在当时激情岁月的历史条件中，有正义感的人都不能不对社会剥削和不平制度产生不鸣的。华校毕业生在就业方面本来就受到歧视，就业机会和工作待 遇根本就不能与英校生比。这些社会不公平现象，是鼓动华校学生运动的基本社会因素。二战时期，许多适龄华人无法接受正规学校教育。战后，这些华人纷纷返回 学校就读，已属超龄生。对学生年龄的限制，是要逼走华校生，特别是华文中学因各种原因而超龄的大批学生。这些学生年龄较大，易于接受社会进步思潮的影响， 因此都是当时学生运动的骨干，而华校学生在反殖民主义意识下的政治觉醒，如果成为一股新兴政治力量后，将会刺激广大知识分子参与反殖运动。因此，殖民政府 认为有必要针对华文教育学生群体，进行更系统化的管制。英殖民政府通过教育法令，要在华校铲除大批超龄生的居心是显而易见的。因此，逼走华校超龄生的条 例，激起了各民族正直人士的极大不满。它当然也受到首当其冲的华校中学生的强烈反对。这是50年代华校学运风潮云起的其中一个主因。
联盟政府却继续秉承英殖民地的英化华校的政策。拉萨和达立教育报告书的用心，在于以英语教育取代母语教育。在当时如果成功的话，就会使到当时由新马华人兴 办的以华文为主要教学媒介的南洋大学没有了华校学生来源，最终南洋大学也就会失去华文大学的特征。更长远的来说，在英文至上政策的环境里，肯定会如新加坡 李光耀那样，导致华小也接受改制为英文小学。
我国学生运动虽可追溯至30年代，但学运的目标却没有连续性。60年代前，学运主要集中华校。60年代后，则转移至以英文教育为主的大专院校。尽管如此， 这些学运主导还是来自左翼力量（70年代后期回教学生运动除外）。学生和知识分子的政治觉醒较强，因此往往会走在时代的最前头。在时代的号召下，他们都会 同仇敌忾，为维护自身的人权和尊严、为争取自由积极奋起，展开正义的反殖斗争。
二战前，马共通过各种斗争形式进行反殖、反帝、宣扬社会主义的的运动，掀起要独立自主、民族解放的要求，活动范围包括学运领域。当时为了逃避国民党迫害， 由中国南来的中国共产党干部和党员，大多数都在华校教书。很自然的在那个时代背景里，马共是华校学运的主导骨干。英殖民地政府那能容忍反殖运动，因此就进 行不停的逮捕，监禁，驱逐出境等高压手段，压制风起云涌的工运和学运。最终在 1948年颁布紧急法令镇压马共武装斗争。
独立后，马共虽已“偃旗息鼓”，但还是留下一股强大的地下左翼力量，潜伏在社会各阶层中，华校学生自然也是其中的一股力量。虽然50年代中期的华校学运风 起云涌的因素多，实际上，这股力量依旧是整个学生运动主导轴心。70年代马大、理大和国大的校园学运的积极推动者，都离不开左翼知识分子的推动和参与的。 反而是改制后的国民型中学，就鲜有学运发生了。这在某种程度上，与政府通过英文教育改变或软化华校学生的进步反殖思潮有关。改制为英校不单单是媒介语文改 变那么简单。实际上，它是一种教育渗透，通过文化意识软化学生的思想。不过，这也不过暂时缓慢学运的发展而已。70年代受英文与受国语媒介教育的大专生也 照样还是走上街头。或许有人不认同这点，认为处在全球化的廿一世纪，以市场经济需求为动力，而英语是国际贸易的通用媒介语，在国际上获得广泛应用，绝大部 分数理学术研究书刊以及网络都是以英语为主。因此，人民必须放下历史的包袱，要更开放的迎接英语。
重视英语是正确的，但放弃母语的做法也是不明智的。事实是，强盛的英语系统是许多弱势语文的主要杀手，也是同化民族文化的主要动力。更何况它所带动的许多文化侵略，是非常难阻挡的。
二战以后，独立自主反殖呼声响彻云霄，华裔也正处在思想意识转型时期。虽然还切不断对中国的情结，建国思想意识基本上已经逐渐本土化。当英殖民政府为了保 护其经政利益而向华文教育开刀时，华校生就毫不犹豫的奋起反抗，跟英殖民政府展开维护华文教育、争取基本权利的正义斗争。当时的局势，还笼罩在紧急状态的 白色恐怖中。1955年钟灵学生以及1957年全国各地的华校中学生，还是以实际行动与英殖民政府展开针锋相对的斗争。尽管许多学生在斗争中付出沉重的代 价，但大多数都无怨无悔。最重要的是，当时学生所采取的行动，是向华社发出一种重要的信息，即华文教育受外来势力压制，华社还能够坚持捍卫。而华社内部如 果自动要放弃其母语教育时，才是华文教育走向灭亡的开始。这就是林连玉精神的精华点缀。1961年华文中学受排山倒海势的改制浪潮冲击为国民中学，内部的 松懈，就足于证明这一点。
注： 此演讲稿是杨泉博士发表于2008年12月18日在槟城由马来西亚韩江中学校友会总会主办的论坛——“50年代华校学生运动在历史上的定位及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