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黄新聪老师是印尼坤甸潮州籍归侨,回国前,在当地爱国侨报黎明报当电讯新闻记录员,1950年回国后,在抗美援朝运动中参加中国人民解放军。转业后在多家媒体担任采编工作,退休前是羊城晚报国际版主编。退休后笔耕不休,写了不少回忆早年印尼生活及回印尼探亲访友实地采访的文章,可读性超强,我们会陆续予以发表。
原创 |达雅人——华人失散的兄弟(5-2)
达雅人—华人失散的兄弟(二)
2021-04-17
二战逃难 零距离接触达雅人
达雅人过去住在深山密林里,很少下山。二次大战前,偶尔到坤甸市区老埠头来的达雅人,几乎被当成“外星人”。他们身着民族服饰,耳戴银环,肩佩长刀,手拎鳄鱼皮、野鸡等山货,或推着装有小黑猩猩、山猫的木轮“囚车”,向围观的人群兜售猎物。
西加里曼丹卡江上游沿岸的达雅部落民风淳朴,住集体长屋,吃大锅饭,头人拥有绝对权威,集体观念强,耕作狩猎均集体行动。他们以砍伐原始森林和垦殖为主,主要种植木薯、玉米、旱稻等,并养有禽畜。达雅人吃苦耐劳,他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清早,当晨曦驱散薄雾,成群结伙的达雅男女便划着独木舟,“嘿!嘿!嘿!”有节奏地呼喊着,并以整齐划一的起落臂动作划桨,随着“啪!啪!啪!”的响亮桨声,水面荡起一阵阵浪花。据说,这样可以恫吓河里游弋的鳄鱼,令其远遁。当夕阳西坠时,又见他们以同样的动作和呼喊声,划着独木舟满载而归。
而那些生活在深山密林,被称为“生番”的达雅人,则过着与世隔绝的原始生活,他们刀耕火种,或以毒箭、陷阱狩猎。男的几乎全身裸露,女的袒胸露乳,仅以几片树叶或破布遮掩隐私处。他们虽不下山,但对来山寨的访客并不回避。一些逃难的华人,常带些盐巴、烟丝上山,同他们交换山货。有趣的是,这些“化外之民”却声称自己为华人后裔,有的人还保留着中国人的姓氏。他们中有人还保存着唐、宋、明、清年代的古钱币,以证明他们的祖先千真万确来自华夏大地,自己当然也是炎黄子孙。
大独木舟是20世纪初达雅山区主要的交通工具。
达雅少女划着独木舟在激流中前进。
狩猎归来的达雅青年。
达雅族妇女背着山货去赶集。
1944年初,日本占领当局在坤甸实行“大检举”、“大屠杀”,我们举家从近郊的老港临时避难的地方,再远逃到深山密林里的一处叫“古雾巴厘”的达雅人村落,在这里我们零距离地接触到达雅人。
这个村落是一个大家族的聚居地。整个村落有四、五十人,分住在紧挨一起的两间 “长屋”,这种叫 “拉敏”的长屋又长又宽,“长屋”离地面约2-3米高,屋的底部四周和中间都有几根20多厘米粗的圆木支撑着,屋门口有用圆木和木板钉的楼梯。长屋内没分“房间”,据说,除了族长有自己的小房间外,其他人都是以男、女、小孩“分区”居住的;但也有一说,在长屋居住的达雅人,还是按小家庭“分区”就寝的,一般是用麻布和“阿答叶”(棕榈树叶)将各个家室隔离开来。“长屋”除了住人以外,屋底下还饲养鸡、鸭,猪、羊等禽畜。
当年达雅人阿答叶长屋。
当年达雅人划的独木舟。
被达雅人尊为神鸟的犀鸟,又称天堂鸟。
被达雅人视为神猴的小猿猴。
加里曼丹森林里的须猪。
我们到达雅村落作客,受到了头人热情的接待。我们送给他一些盐巴、烟丝、土油(即煤油),他一一接过,一再表示感谢。我们说明来意:准备在“故雾巴厘”开荒种植,请求他批一块生荒地给我们,并派人指导我们开荒。头人当即慷慨答允,说这里的荒山很多,你们看上那块地,就自个放火烧荒后平地造田,在地头插根木桩,那块地便归你们所有。万万没想到,这位达雅头人在讲话中还夹杂着几句生硬的客家话。我们问他的客家话是那里学的,他“嘿,嘿”一笑,答道:“我本来就是客家人嘛,姓吴。我祖上当年还是罗芳伯公手下的一名头目呢!”其实,在达雅人中就有不少是当年 “坤甸王”、大唐总长罗芳伯公统辖下的子民后裔呢。由于华人和达雅人世代杂居,在西加里曼丹的山区,有不少华人有达雅人的血统,而达雅人中也有华人的血缘;有时很难分清谁是达雅人,谁是“唐人”!
在我们同头人交谈时,村里的男女老少,都围拢在一起,边听我们的谈话,边交头接耳地轻声细语。他们上身裸露,下体围着粗纤维的破布,不少人脖子上悬挂着用兽骨或中国古代铜钱串在一起的项链,大概是他们的护身符吧。虽然他们长期生活在深山密林里,从未见过世面,但见了我们这些外地人一点也不怕生,有的青年人还主动同我们搭腔。当我们同他们讲起外边的世界,讲日本人占领了西婆罗洲,他们一点也不知道;讲到过去荷兰人的殖民统治,也似知非知。他们不但未见过日本的“太阳旗”,甚至连荷兰的“红白蓝”三色旗也没见过;在他们心目中,只有坤甸的苏丹,才是至高无上的;他们世世代代都是“坤甸苏丹王朝”统治下的子民。恰似陶渊明在《桃花源记》中所描述的与世隔绝的“桃花源人”——“问今是何世,乃不知有汉,无论魏晋”。
走出山区 步入人类文明社会
印尼共和国成立后,达雅人摆脱了荷兰殖民主义统治,结束了半原始社会的生活,开始步入人类文明社会,不少达雅人告别深山密林,到城市上学、打工、做小买卖。过去达雅人很少有人读书的,如今的达雅山区已普及了小学,有不少达雅人到城市读书,有的还受过高等教育,获得硕士、博士学位。当今西加里曼丹政府机关、学校、医院、公司的白领岗位,达雅人已占有一席之地。西加里曼丹首府坤甸市的政府部门、大企业、大学、医院、教堂就有不少达雅人高级公务员、教授、医生和神父。20世纪60年代初,西加里曼丹省议会议长就是达雅人,之后还出过一位达雅人省长。
苏哈托下台后,印尼开始实施民主改革,西加里曼丹达雅人和华人的民主自治权利受到尊重和保障,2001年西加里曼丹成为印尼共和国的一个自治省,宣布该省的三大民族——达雅族、马来族、华族都是当地原住民,都享有选举和被选举权。2007年11月,西加里曼丹省举行地方选举——一人一票直选省长,达雅族的科纳利斯博士和华族的黄汉山博士联袂当选为正副省长,并于2008年1月14日在坤甸隆重举行就职典礼,任期5年(2008年至2013年)。
西加里曼丹新当选省长科纳利斯博士(达雅族)、副省长黄汉山博士(华族)于2008年1月14日在坤甸隆重举行就职典礼。
省长科纳利斯博士、副省长黄汉山博士在商议政务。
下山进城的达雅人更多的是在华人商店、工厂打工,或在华人家里当佣人,唐弟阿典的气车修理行僱用的工人全是达雅人,他家的佣人也是达雅人。他之所以僱用达雅人当工人,原因是达雅人质朴诚实、勤劳节俭,刻苦耐劳,且同华人的宗教信仰、生活习俗相近,易于交流,彼此感情融洽,和睦相处。
坤甸达雅人多信奉天主教,也有随华人信彿拜神的,不少人会讲客家或潮州话,有些达雅人还送子女到华社办的民校或补习班学习华语(中国普通话),在2000年举行的西加里曼丹省华语演讲比赛中,达雅族代表还获得第二名的好成绩。坤甸华人与达雅人互有通婚。
在西加里曼丹的一些市镇,如坤甸、山口洋、三发、上候等地,到处可以看到达雅人在市场上做生意。1995年我回坤甸探亲,到旅游胜地山口洋旅游,路过喃吧哇县一处土特产和农产品交易市场,只见市场内外车马云集,熙熙攘攘、嘈声鼎沸,人们在这里叫卖从土特产、狩猎物到日杂品和家用电器等,大多数人在熟练地使用中国的传统算盘。陪同的堂弟阿典轻声对我说:“达雅人和唐人一样会做生意,那些使用紫红色大算盘的都是达雅人!而使用电子计算器则是马来人或马都拉人”、“达雅人做生意非常讲信诚,因此华人商家都愿意同他们打交道。”达雅人进入市场做生意, 打破了西加里曼丹过去华人在商场的一统天下。 (二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