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容:
林海遗珠 2
事到如今,摆在眼前的困难不是一般的,在这两国夹击的当儿,敌人怎么会不充分发挥叛徒的作用?再说,我和忠耿的跑山能力很低,单靠两个人的力量撤回遥远的人民军总部是十分困难的,何况敌人今天集中主要的兵力进攻总部,唯一的办法就是坚持在原地区战斗,等待那一个半月之后的联络。
“走吧。”忠耿说着背起背包,拄起拐杖就要走,但一个踉跄差点跌倒。
“你的膝关节炎又发作了,让我跑在前头吧。”我要求他。
“不,现在敌情紧,随时可能发生战斗,还是我跑在前吧。”
“正因为敌情紧,我就更应当顶在前,你是干部,革命更需要你。”我不由分说的把他拉下来,抢到前头去。
“冬梅,等等,”走了一段路后,忠耿赶了上来,压低声音说:“前面那棵大树下就是了,要提防敌人埋伏。”
在一个树木茂密、陡峭的山崖上,我们停下了脚步。
“这叛徒未免太狠心了吧!”眼前的情景使我燃烧起心中熊熊的烈火,狠狠地甩下背包,一屁股坐在石头上,扯下项间的汗巾不停地煽动着,好像这样就能把什么恶魔厉鬼驱走似的。
“这已是第五个粮仓了,没有一个不被澈底破坏。”忠耿沉吟着。
“这两个叛徒真是昧了良心,还说什么保证不出卖,连这样区区的两袋木薯干都要出卖掉,我看他是存心置我们于死地。”我忿忿的对着那已成焦炭的木薯干一脚踹过去。
“不,你错了,敌人是不会希望我们死的,而是要我们活。
忠耿的话让我恍然大悟:“哼!想要我们投降。那真是白日作梦。”同时我抽出刀来,对着刚从腿上拔下来的山蛭剁下去。
“对!我们宁可饿死在森林里,也决不投降!”一向感情平和的忠耿,这时不免也有些激动起来。
“那我们今后怎么打算?”背包里的粮食快吃光了,战备粮又靠不了,我不禁问道。
“我们可以钓鱼,可以砍树芯吃,甚至可以找山番薯。”看他还是充满信心的样子。
“其他的粮仓是在小旱沟里,反正时间还多,可以再去看看,从中我们也许能掌握一点敌人的策略。”忠耿提出来。
*** *** ***
几天来半饥不饱的,从小山沟尾的粮仓走到河边,人已相当疲乏,可腿又抽筋,痛得我站立不起来。
“已经十二点了,吃饭吧。”我边揉小腿边说。
忠耿朝四处望了望,迟疑了一下,“那就快吃快离开吧。你注意上游的方向,我注意河口一带。”
这是生产地所在的格兰河,本来在这样的地方逗留是不恰当的。果真我们又犯了错误。才吃两口“邦督”芯,一拾头,猛然间我看到河尾方向有人影闪过。
“有人!”我叫了起来。
可是话音没落,一阵枪声乱作。
很快的,我听到忠耿的自动枪也响了,我拉开北加来福枪栓也准备射击,可是忠耿的枪声却突然停了,我不放心地转头一看,殷红的鲜血浸透了他胸前的绿军装,我的心头一紧,不禁喊了起来:“忠耿队长,你受伤了。”看到那伤势,我不免心中忐忑不安。
“没问题,不要管我,准备和敌人打到底!”他一边说着,一边不顾伤痛地摆弄枪支,看来枪支发生了故障。然而他这几句简单的话竟使我的心平静下来。
我心里暗暗想,无论如何,我一定和他并肩作战到底!
这时,整一小队的“红帽”一边狂叫一边放肆地冲过来,看样子是想捉活的。
“冬梅,快开枪!”忠耿急促的命令着。
我把枪靠在岩石边,对准跑在前头的,显得最为狂妄的一个兵开火。
“砰!”北加来福显威风,只见为头的那个瘫在沙滩上,抱着头杀猪般嚎叫,后面的那一群全乱成一锅粥,刚刚的那股气焰已不知去向,既没有人在打枪,更没有人敢前进一步。
趁着敌人乱哄哄的,我扶着忠耿从容撤退了。忠耿脸色苍白步伐蹒跚艰难,我硬是把他搀到山顶上。按他的意思两人伏在一棵大树背后,准备若追踪而来的敌人一露出头,就双双豁出命来拼,可是吃了亏的敌人就是没有胆量追过来。
趁这个机会,我打算替忠耿包扎伤口。翻开一看,血还在继续流淌着。弹头从右肩斜向左背的方向进入,伤口深而没有出口,我不觉倒抽一口冷气,弹头会不会穿破胸膜引起气胸或伤到肺叶呢?那可真危险呀,我的心陡地颤了一下。
“你…你感觉怎么样?”我几乎是颤抖着声音问。
忠耿转过脸来看了看我,语气平静的问道:“是不是伤得严重?”
“不不…不,不重。”我支支吾吾的应着,避开他的目光,动手替他包扎。
“别瞒我,死也没什么,照实说吧,我好交代。”他那坚强有力的话语使人不能抗拒,我只好直说了。
“唔,我问你,如果我牺牲了,你怎么办?”他的神态依然那么镇定,好像将要牺牲的不是自己,而是远在天边的与自己毫无关系的陌生人一样。
“我…我一个人回联络点等同志。”我吃力地应着。固然,对我而言,那将是多大的考验和打击呀,然而,我总不能让敬爱的亲人失望,我应该是他的好战友、好伴侣。
忠耿赞赏的朝我笑了笑,闭起眼睛沉思片刻。当他重又张开眼时,就开始教我如何找联络点,如何独自在这浩瀚的林海里生活,以及如何估计敌情等。看他精神是多么差,一口气谈了这许多,更为疲惫不堪。看样子,他似乎是在利用这还能动脑、动口的时机,最后一次争取革命利益。我心疼他,很想让他多歇会儿,可是又不忍心打断他的话。是啊,一个人的最后的宿愿是多么珍贵,我应当充分尊重。听着听着,泪水不住地淌了下来。我只好别过身去偷偷擦拭掉。
“哎,你衣袋里的文件、钱呢?噢!你的手表呢?”当我帮忠耿换衣服时才发现丢失了贵重的东西。
“丢了。”忠耿竟然若无其事的回答着。
“什么时候丢的?”我惊异地问道。
“刚才受伤时被我甩到草丛里去了。”
原来敌兵的第一阵火力扫过来时,他就受伤了。他意识到伤势严重,恐怕不行了。为了不让革命的点滴财产和秘密落在敌人的手里,他把这些东西一抛老远。可是,他始终没有吭一声,作为他今天唯一的战友兼亲人一我就在咫尺之远,难道他就没有想到夫妻的生离死别吗?我仿佛看到了那颗纯玉般、无暇的心己完完整整的掏给了党!掏给了革命!
“水,给我水喝。”流了那么多的血,一般都会感到奇渴难忍,而他似乎现在才记起口渴。
我忙把水壶凑到他的嘴边,他一骨碌就喝了一大口,但还不满足,还想再喝。我虽然心疼他,可还是坚决把水壶移开了。
“伤口还在出血,不能喝太多水。
他舐了舐舌头,郑重的说:“冬梅,如果我牺牲了,尸体就丢在这边,不用管它。
我心头一震,默默地听着。
沉吟了半响,他看了看我又接着说:“你身上的那件军衣这么破了,把我身上这件好的换着去吧。”
啊,我全身的血液沸腾起来,心里真是又难受又激动。“我…我…”我很想讲一点什么,可是喉咙哽噎着,两眼发酸、发热,我极力控制自己不让眼泪自由自在的流。我直钩钩的盯着他看,十指紧紧握住那冰凉的双手。
“别难过,要奋斗就会有牺牲。”真惭愧,反倒是他来安慰我,顿了顿他又继续说:“你把东西藏妥就可以动身了。唉!只是我感到遗憾的是,不能充分利用有生之年,不能阻止叛徒的破坏。
回去后你代我向领导上做检讨,我没有负好责任,以致革命遭到损失。”他越讲话就越气喘,情况十分不妙。
“放心吧,我一定照你的话办。你就休息一下,别再费神了,”我忍不住了,侧过头,两行眼泪迅速的流了下来。
他果然听话的闭上双眼。我紧守在他身旁,时不时把耳朵贴在他胸口,注意他的心跳和呼吸状况,同时我也尽力克制自己不去想他就会这样静静的离我而去,永远离我而去!
没有恐惧,没有悲哀,没有怨尤,没有豪言壮语,更没有一丝奢求。有的是坚定、沉着、平静;有的是一颗丹心照古今。平凡的躯体,非凡的精神,[革命]二字牢刻骨中。啊!这就是一个赤诚的共产党员在面对死神挑战的时刻的表现,真是我的好榜样。我出神的想着,出神的瞧着那张熟悉而苍白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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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幌半个月过去了,这天来到一条小溪边。
“歇一会儿吧,你都快走不动了。”其实我自己也气喘吁吁,举步艰难了。
“也好。”忠耿应着,他没有死,他终于战胜了死神,伤口正在逐步痊愈中,只是身体已十分虚弱。
“就在这儿钓些小鱼吧。”才歇几下子,忠耿又坐不住了,拿起小钓竿,踱到小潭边。
钓钩一投下去,一条小鱼上钩了,他赶紧把钓竿一举,鱼儿在半空打着转,他想举起右手来解下小鱼,可就举不起来,只好把钓竿夹在右腋下,用那显得有些笨拙的左手费了不少劲才把鱼儿解下来。看到这情景,我忙迎了上去。
“给我吧,让我学钓也好。”
“不必啦,你在后面帮我解下鱼就可以了。噢,鱼饵被吃光了,切一小段的山蛭装上吧。记住,钓小鱼就得用山蛭做饵,山蛭韧,不会轻易被吃掉的。蚯蚓虽然很吸引小鱼,但质地太软,每钓一条鱼就得再装饵,不划算。”他就是这样,总是随时随地教我森林里的生活技能。
他说着又把钓钩投下去,一群小鱼围着钓钩转来转去,像是兴奋又像是紧张。
站在明亮如镜的小潭边,两人的倒影看得十分真切,瘦了,两人都瘦了。本来壮实略胖的我现在也变成瘦个儿了,早生的白发似乎又增加了不少。忠耿则更甚,脸色异常苍白,两眼沉陷,颧骨更显得突出,本是长形的脸如今更瘦长了,像个瘦老头似的。
这十多天来,一把薏米或一小盘的木薯干就是两个人的一餐了。这个量连一个十岁的小孩都难吃得饱,何况是一个受伤的大汉加一个必须付出诸多劳动力的三十岁妇女呢。
这些天来,我每天得挨饿去砍“邦督”芯(一种棕榈科的树芯)砍柴,靠那小小的食格、水壶往返打水,还要烧饭、洗衣、护理伤员,而忠耿整天与伤痛搏斗,连起码的营养也吃不上口,有几次还差点与敌兵接上火。生活真是即艰苦又紧张,然而艰苦的生活考验反而让我们俩更加心贴心,腰杆子也更硬朗了。
“冬梅,离联络的时间将近一个月,明天咱们再去粮仓看看吧。”
“也好,说不定会有一线希望。”我表示赞同。
从第二天开始,我们检查了一个又一个的粮仓,得到的是一个又一个令人愤慨的结果,最后,只剩下一个粮仓了。
“这叛徒的心全黑透,白花气力不必去了。”这时我忍不住了。
“不,那是大谷仓,再努力一次吧。”忠耿的想法竟然不一样。
“大谷仓就更倒霉,有什么希望?”我不服气。
“就再试一下吧,反正离这儿不远。”
“去就去。”拗不过他,只好跟着去。
结果在那堆积如山的焦炭中,找到一点勉强还能进嘴的焦谷,从此,我们每餐就撒上一把煮水喝,碰上有“邦督”、“林蒙”“阿边”之类的树芯就砍来配着吃。盐头也十分有限了,两个人每餐只能吃上一粒粗盐。日子就这样一天一天顶过去了,人也感到越来越虚弱了,全身酸软无力,稍微活动一下,心口就突突乱跳:蹲下去后站起来感到十分吃力,还眼冒金星,天旋地转,走几步路都要扶着小树,真是考验。
恰巧在这个时候又多了一层困难。一天傍晚,正当我们打算起火煮饭时,发现到打火机里面的灯芯丢了,遍寻不获。两个人不免焦急起来。在这茫茫无埌的林海里没有火怎么活下去?本来每个人都有一支这种老式的打火机,可忠耿的一支在受到枪击时已随着衣袋里的东西丢了,仅剩此一支了,怎么办?真是不能不慌。
“别急,我们想办法。”我安慰着忠耿,其实自己心中还没有底呢。想啊想的,两个人就着现有的家当想办法。终于我想到自己的卫生包里有易燃的酒精,于是试着把棉花塞入六神水的小瓶子里,再把酒精倒进去,拿来一试,冒出了火星,再打一下,火苗终于突突的燃了起来。
“行了,行了!”我兴奋的喊了起来。
“那真要多谢你了。”忠耿也憨憨的笑了,接着他又补充:冬梅,说真的,这段日子你给我的帮助和鼓舞确实不小。”
“肝胆相照嘛!”我半开玩笑的讲,结果两个人都会心地笑了就这样,我们信心百倍的用毅力战胜了一个又一个的考验,用艰苦顶住了一道又一道的难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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