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容:
路 2
*计*
后悔,只能是针对今后踏出牢门的新生活而言,如今只能在困苦中消磨年华来抵罪。
牢内的生活是无聊沉闷的,仅有那台电视机还能增添一点生活色彩,同时也让人们不至于忘记外面的世界是什么个样子。然而,那也不过是晚上一阵子的事。
下午是最难打发的了。天气酷热得令人昏昏沉沉,很不好受想睡个午觉也难。冲个凉会舒服些,可冲好后脚还没踏可冲好后脚还没踏进囚室,汗水又顺着背脊骨淌下来了。
在穷极无聊中,加末发现了一本尘封的厚书。看来是没有看头的,不然这么久都没有人动它一下。他好奇地把灰弹了弹,一看原来是一本有关法律条文的书。怪不得呢,谁愿意研究这枯燥乏味的法律,何况本身正受法律之“害”呢。这不是找罪受吗?加末把书重又放了下来。
法律条文!已经给关了两个月了,至今还没有上过法庭。虽然和阿固斯讲好死赖不认账。可加沙和斯旺做得到吗?万一他们咬住不放,不也落个罪名成立吗?何不趁这个机会查一查看,到底会被判个什么刑罚呢?也好有个思想准备。于是他翻开书认真搜寻起来。
阿固斯赤膊闭着眼躺在洋灰地上,以求得一丝凉快。突然声急促的叫唤把他从似睡非睡中唤醒过来。张开双眼,他诧异地看到加末脸色发白、满脸泪痕地跪在面前。
“你怎么啦?身体不舒服吗?”
“完了,完了,阿固斯,咱们一切都完了。”加末掩着脸悲伤地哭起来。
“到底是怎么回事?”阿固斯仍然摸不着头脑。
“罪名成立的话,咱们不是给判个终生徒刑就是死刑呀!”
“胡说!你该不是讲梦话吧?”嘴是这么讲,心里照样一震霍地坐起来。这时,一种不祥的预兆向他逼来,但他仍然期望这是不可能的。
“你自己看吧。”
这时阿固斯才发现加末手里拿着一本书。他狐疑地接过来,两眼迅速地在字里行间搜索着。当他拾起头时,下唇深深的印着齿印,眼泪黯然掉了下来。
“咱们才二十岁呀!”他嘶叫着,嚎陶大哭起来。
一片乌云盖过来,天地顿时黯然无光。
自从看了那本书后,阿固斯和加末的情绪日益祖丧。这种情绪自然而然的传染给加沙和斯旺两人。尤其是加沙,身为主犯,更是坐卧不宁。每当官员带着警察进来提人时,四个人的心总是砰砰乱跳,担心灾难会突然降临。
“才比较适应牢内的生活,如今心又提到嗓子眼上来了。”斯旺叹口气,藉着放风的时间,四个人聚在了一起。
“我还以为顶多只坐三、五年的牢,出去又是一条好汉。”加沙耸了耸肩说。
“早知道刑罚这么严厉,打死我都不干那号子事。”加末气愤的在地上捶了一下。
“法盲呗,你、我、他、他都是法盲呗。”阿固斯嘲弄地说。
“都是你他妈的调唆,王八蛋,害人虫!”斯旺激动地把拳头伸到加沙的鼻下。
“我又不是用枪逼你去,自愿的还要说那么多废话。”加沙不满地挡开了斯旺的手。
嗅到了火药味,阿固斯朝加末使了个眼色。
“嘿!老兄,咱哥们如今都是落难人。都成了人家的瓮中之鳖,没等人家把屠刀架到脖子上来,倒先自相残杀起来了。”加末劝开两人。
“开庭时只要我们四个人一条心,死不承认,也未必会那样窝囊。可如今自个儿先打起来,那不是不打自招了吗?”阿固斯也开口了。
斯旺想想感到也有道理,低着头狠狠的醒一把鼻涕一甩老远,别过头去,不理他们。
“唉哟,是谁这么没有公德心,把鼻涕甩到老子身上,看我不叫他吃下去!”一个陌生的声音响起,四个人同时吃了一惊。
在这个是非人物齐聚的圈子里,惹个是非可不是玩的。什么惯贼、杀人犯、亡命之徒可不缺,哪里惹得起。
“对、对不起,很是对不起,我帮你擦掉吧。”阿固斯赶紧站起来连声道歉。
“噢!是你们呀,在开小会?你们做什么给关进来呀?”来人怪里怪气的。
“我们是给冤枉的。”加沙没好气的说。
“我看没那么简单吧,只是看你们的样子不像惯贼。交个朋友好吗?我叫麦哥。”麦哥一屁股坐了下来。
来人似乎没有什么敌意,四个人胆子也壮了起来,一一作了自我介绍。
“我进来已经三个半月了,怎么不曾见过你?”加沙好奇地问。
“见过?哪,那儿见过吗?”他向远处的房子一指。
“哦,你是单独给关在隔离室的,为什么?”加末好奇地插口。
“为什么?”麦哥满不在乎地倚在墙上半卧半坐,高高翘起的二郎腿在半空中幌呀幌的,“逃犯呗。”
“什么逃犯?”众人一时脑筋拐不过弯来。
“我给关进来快两年了,半年前我单枪匹马越狱不成给捉了回来,不就成了逃犯了吗?”麦哥把二郎腿摇得更起劲。
“嗬,胆子可真大,真是英雄好汉。”阿固斯不禁赞叹道。
“英雄好汉?!哈哈哈!”麦哥朗声大笑起来。
斯旺讨好地递过来一根卷得很细很细的烟,这已算是最贵重的礼物了。
“没火,咋抽?”麦哥大大咧咧的眯着一只眼。
“我替你引火去。”斯旺站起身来。
“慢着,去找狱卒,让他看到我和你们在一起?!哼,得了得了。”说着把烟卷架在耳后。麦哥站立起来,拍拍屁股上的灰尘。“往后咱们多联系、联系,干它一场惊天动地的大事业。呵一一再见。”伸了个懒腰,向着他的“独立式洋楼”走去。
四个人莫名其妙地看着他的背影。
“老兄,那是难呀?”加沙问一个走过来的老囚徒,同时回头向麦哥的背影了努嘴。
“噢,鼎鼎大名的麦哥,你们都不认识?”老囚徒大惊小怪地壤道。
“名字会懂,但不知他是那个黑道上的人物?”阿固斯有点不满老囚徒的神态,却又不敢得罪他。
“黑道人物?哈,人家可是堂堂的[踢策]。”老囚徒歪着脑袋伸长着脖子说。
“什么?你说麦哥是老师?”加末诧异地问道。
“对啊!不但是教师,还是逃犯,更是杀人犯。”
把教师和逃犯、杀人犯几个概念合在一处似乎是很费劲的一回事。
“你开什么玩笑?”斯旺只感到一盆浆糊兜头浇下,脑子拐不过弯来。
“玩笑?!他的老子还是本固鲁呢。”老囚徒一本正经。
“哗!这么复杂的一个人。”阿固斯插口。
“让我来讲讲他的故事给你们听吧。”老囚徒深深地吸了一口烟才慢慢地张开口,烟不断地从嘴角,鼻孔一缕缕、一丝丝地渗透出来。人们出神地盯着他的嘴,贪婪地吸着鼻子,不放过这难得的二手烟。老囚徒一看更得意了,便决定把故事描述得更加出神入化。
原来麦哥的家就在斗河格娜山旁的一座长屋里。家境富裕、有点小聪明的他顺利通过九号会考。因此也顺利地当上一名教员。
麦哥的性格外向,在那偏僻的山庄根本没有什么娱乐场所,于是他迷上了斗鸡。每个周日的时间几乎都是消磨在斗鸡场里。斗鸡给他带来了欢乐、刺激,甚至给他带来了小财。可同时,斗鸡也着着实实地改变了他的一生。
又是一个星期日来到,风和日丽,真是个好日子。一大早麦哥就把他的常胜将军—拉蒙用「沙龙]包着,小心翼翼地抱在怀里,就像妇女抱着婴儿般,然后跃上汽艇,拉着舷外摩多,朝斗鸡场疾驰而去。
今天斗鸡场里来的人可不少,足有上百个人。一场又一场的搏命游戏在赌徒们的竭斯底里的呐喊声中开始和结束。这一场轮到麦哥纯白的[拉蒙]上阵了,他把一枚雪亮锋利无比的鸡刀从兜里掏出来,横放在手臂上,他鼓起一口气向着手毛吹去,手毛[撞]在刀锋时竟断了。试过了鸡刀,他满意的将它缚在鸡脚上。
“多少?”敌鸡的主人一一个青年人问道。
“五百”,伸出一个巴掌,麦哥爽快地答道。
“好吧,五百就五百。”青年人也是爽快的。
这时场外的人也纷纷凭着自己的眼力和经验各下赌注。
场生死搏斗的游戏开始了。对手是一只红、黑、黄相间的花鸡[客拉搏]。当两个主人把心爱的战士一放到地上,久经[沙场]的斗士们马上意识到敌情出现,它们脖子上的毛霍地涨开来,张着翅膀,戒备森严地怒视对方,脚步也跟着慢慢移动,同机来个不意袭击。
“卟”[拉蒙]先发动攻势,它敏捷地一纵,一脚飞起。[客拉搏]一闪,避过了那寒光闪闪的夺命刀。
紧接着“卟、卟、卟”两只斗士拍打着翅膀,互相轮攻一番。就像拳击赛中的两个常胜冠军一样,你来我闪,我去你避,大家都不伤一根毫毛,但也决不后退一步。
这下子观众可热了,呐喊声、呼啸声更是震耳欲聋。两只斗士的主人也满头大汗地围绕着场地团团转,为自己的斗士加油,连声音都喊哑了。
沙场老将[拉蒙]似要败走,暮地却一跃老高,对着追上来的[客拉搏]猛地飞出一脚。追敌心切的[客拉搏]冷不防这一击。等[拉蒙]落到地面时,[客拉搏]的胸膛到腿部给划开了一道半尺来长的口子,什么鸡肠、鸡肚全都漏了出来。[客拉搏]幌了两幌,无力地倒了下来。
至此,战斗本来应该结束了,胜负也已经分明了。可赌徒被这精彩的一幕惹狂了,乱七八糟的叫喊声不绝于耳。[客拉搏]的主人也挥舞着双臂,沙哑着声音呱呱怪叫。
突然,[拉蒙]像是受到了惊吓,转身跑开了。
[客拉搏]的主人高举双手,兴高采烈地喊:“噢一胜利啰,噢——”。
麦哥俯身抱起[拉蒙],取下鸡刃,怪怪地说:“谁说的?你的鸡早死了,怎么会是你胜?”
“你的鸡跑了,还不是你输?”斗鸡场上常有这样的情况,“烈士”胜过“逃兵”。
“我的鸡本来没有跑,是你挥手乱叫吓的,怎么能算数?”
“不算数?想抵赖?怎样?想打架?”青年人脸红脖子粗地发出一连串的问号。
“好!你说的,打就打呗。谁胜就算赢了刚才那场斗鸡。”
麦哥也不示弱,把[拉蒙]交给一个旁人就冲向前。
这时,斗鸡变成[斗人],人们纷纷退开;因为两人的身上都揣有锐利无比的鸡刃,给它划一下,刚才的[杀鸡]情节岂不是要重演。
很快的,两个人扭在一起你一拳我一脚的斗开了。这时在旁的人并没有走散,而是像在观看斗鸡般呐喊助威。因为大家都下了赌注,有押这一边的,也有那一头的,都希望自己的一边胜好赢钱,因此,谁也没有上前劝架。
打着打着,体格较瘦小的青年人向河边跑去,而火气上头的麦哥在后面猛追,终于追上。两个人在地上扭成一团滚过来又滚过去。终于滚到河里去。青年人穿的是又厚又窄的牛仔裤和笨重的工业鞋,麦哥穿的却是短裤和拖鞋,而拖鞋早已不知道被甩到哪里去。这下子青年人占了下风,很快就感到力不从心,只能吃力地挣扎着,而麦哥却得势不饶人,硬把对方的头往水里按去。
年青人的挣扎越来越弱了,当麦哥意识到不妙,把他拖上岸。一看已是奄奄一息了。
闯了大祸,人们吓坏了,一窝蜂地四散跑开去,麦哥连[拉蒙]都顾不上,赶紧跑掉。在没有人及时抢救的情况下,年青人终于死了。
“你们看,麦哥这个人如何?”讲完了故事,唾沫四溅的老囚徒问四个人。
“英雄呗!”加沙不假思索就翘起了大拇指。
“我看他是亡命之徒。”加末持不同的看法。
“那你们要向命运低头,老死在牢里吗?”老囚徒试探地问道。
“我的上帝,谁愿意乖乖地呆在这地狱里。”加沙随口回答。
“既不愿向命运低头,又不愿老死在牢里,唯一的出路就是向法律挑战!”老囚徒眨巴着眼睛说。
“向法律挑战?”一直沉默的斯旺有点摸不着头脑。
“对!向法律挑战。这也是麦哥讲的。”
“又是麦哥讲的,难道是想越狱不成?”阿固斯心直口快。
“嘘!这么大声。”老囚徒警惕地向四下里张望。“如果是这么一回事,你们认为怎么样?”
“我他妈的跟着干。”加沙握紧的右拳出力地击在左掌上。
“要想好噢,咱们可是瓮中之鳖,成则为英雄,败则一切完蛋。”加末顾虑地说。
“不干这号子事不是照样给判个终生徒刑、死刑,反正人是不会死两回的。”加沙脱口而出。
加未赶紧用眼色制止,“我们是被冤枉的。”
老囚徒看在眼里:“兄弟,不必隐瞒啦。你们虽说是初犯,可拿枪是死罪呀。”
四个人惊奇地对望着,什么时候他们的谈话被“窃”听都不知道。
老囚徒向四周扫了一眼,压低声音说:“实话告诉你们吧,如今麦哥又想发动一次越狱行动。吸取了上次单独行动失败的教训,人是越多越好,你们参不参加?”
“真的?”四个人都睁大了眼睛。
“唔,要保密,不可随便向人提起这件事。如果你们不参加就必须把它烂在肚子里,并发誓决不能泄漏一句。”
“那当然,同是天涯沦落人,没得说。不过,这事太突然了,让我们再商量商量一下。”阿固斯这次学聪明一点,不敢再草率行事。忽然,他想到了一个一直挂在心上的疑问:“老兄,有一件事,我就是不明白,像麦哥那样的危险人物,他们怎能让他混到咱们当中来?”
“跟你说他是[踢策],头脑当然不简单啦。告诉你,他可鬼着呢。不出来就没法子联络咱们这些造反派,要求出来他们怎么会肯?嘻嘻,于是呀,他就来个苦肉计;不但装头痛,还硬是把鼻子抠出血来。这下子不就成了吗?嘻、嘻、嘻。”
“哦,原来如此,他可真聪明。”加末恍然大悟。
“嘿,他何止聪明,还是块领导的料呢。”
这天,四个人又聚在一起。
“我真的怕行事失败要吃苦头。”加末说。
“唉,有干没干这号子事照样请你坐电椅,那又怎么样呢?”加沙说。
“豁出去干是没问题,最多一死。但是逃出去了会被通缉一辈子的。”阿固斯表示顾虑。
“是呀,这是很要害的问题,不能不慎重考虑。”加末说。
“躲到‘乌鲁’、‘乌鲁’的地方去种稻不就行了,只要能出去,管他妈的干什么都行。”斯旺烦躁起来。
“怕是自由不成,总有怕事的人要举报。”加末说。
“先出去再打算,想那么远还干得成什么事?”加沙皱着眉,挥着双手。
经过五天的商量。已到了敲锤定音的时候了。原本要参加起事的有二十多个,可是到最后关头,有几个打退堂鼓,只剩下十六个。
在商量讨论的过程中,遇到了一个尖锐而又现实的难题,谁打头阵冲在前?人人你推我、我让你都不愿在前。
事情既然是麦哥发动的,而且他有经验,照理他有勇气冲在前。可是他说:“我打头?不行,不行,我是指挥员,我的位置应当在第三。”他悠悠然幌出三根手指来。
眼看事情就要天折在这节骨眼上。
“我来!”几乎是同时,阿固斯和加末激动地站了起来。
“好啊,我亲爱的英雄。”麦哥叼着烟,轻快地拍起巴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