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容:东北征途见闻 4
森林之子、明媚风光在林中
森林之子
梁娇芳
众所瞩目的柏南族--这砂拉越最落后的民族。世上罕有的游猎民族可却不尽为砂拉越人所认识;有者什至将柏南族(PENAN)与普南族(PUNAN)混淆起来,其实这两族不论在言语或生活习俗上都大为迥异,普南族算是相当文明的少数民族,人口仅有数千人,居住在拉让江上游及达岛河尾数座长屋中。柏南族则分为PENAN SILUNGO及PENAN BUSNG这大约为万的三支柏南族,在言语、习俗上也有所差别,而这三支当中,各有一部份尚未定居,游猎于广阔的森林之中,称土柏南(PENAN TAHAH)。柏南族散居在拉让江上流,峇南河上游及林梦河尾一带。
虽然见过不少已定居的柏南族,但对于那据说是现今世上仅有的、最原始的游猎民族——没有从事任何耕种的土柏南,还是带着强烈的好奇心。三生有幸,得有机缘一会这些地地道道的森林之子,使自己对他们略知一、二。(注1)
他们并非像传说中的那样,脚后拖着两把枝桠,为自身脚印灭迹,也不像戏里的原始人那样兽皮裹身,一脸野蛮相;他们的装束与其他原住民没有太大差别,只是男性老人几乎都是着缠腰布。他们不像定居的柏南族那样纹身,但一样的喜戴饰物。他们个个皮肤白哲细嫩,即使是苍苍白发的老太婆,皮肤也要比一般同龄者嫩滑得多;羞涩的少女长发披肩,姿色并不逊于摩登小姐。遗憾的是他们不管老少,多数人牙齿呈黑褐色,不知是否与饮食有关。虽然他们很少接触阳光,但奇迹般的没有看到一个佝偻病患者,不论老少,看起来身骨子都很硬朗、挺直。这么多人中没有看到一个“排骨仙”,也没有痴肥的,绝大多数人都是标准身材。在杂草、小树丛生的林海中活动起来,他们堪称是行走如飞,真看得我们眼花撩乱。
土柏南的生活非常简朴,食物除盐外,几乎全来源自森林。他们的主粮一般是野硕我粉。多种棕榈科如UVUT、JAKAH、NYIVUNG(柏南语)的树干都能提取。果子季节时则往往以果子和兽肉裹腹。他们当中极少人拥有猎枪,打猎主要靠喷筒兼长镖。喷筒由硬木钻凿而成,一支喷筒须花三天全工方成;喷针则由棕榈树脉管制成,射杀山猪、鹿、熊之类大动物的喷针,其尖端另外嵌上一小片箭头状薄铁片。涂在针尖的毒汁则由IPUH提而成,此种毒汁毒性强,难有解药。男人们平日行山皆喜练用喷筒。他们甚至能射中达邦蜂巢。(按:达邦树是森林中特高的大树,达邦蜂常筑巢于高高的树桠之间。)有一个土柏南中年妇女,她讲起话来就像猛烈扫射的机关枪,我苦于自己的听觉能力总也跟不上她舌头的运转,讲话之快速还算是平生首见。就是这个妇女,她曾仅以一支长镖,只身狠追凶猛的狗熊,最后竟被她刺毙,她虽然个头小却有不让须眉之慨。
钱的来源主要仰赖于售卖香木及熊胆、爪等之类山货。寻找香木是他们的特长,也几乎可说是他们的专利权。香木可说是金木,秤斤论价,可要获得它也不简单。香木生长于千呎以上的高山,寻找树身要花大力气,把树干破开挖出疙瘩(即值钱的香味极浓呈黑褐色的部份),更是个不小的难题。因为往往大香木才有疙瘩,也不是每一棵大的都有;再来,一棵树那么高,疙瘩长在那一部份呢?对于只持刀、斧原始工具的土柏南而言,这些都是十分耗力气、考功夫的活儿。
他们从外界换取的物品主要是盐,米粮是奢侈品,一年也难得吃上几回。慢说其他,有时一连数个月整个寨中粒盐皆无,我们到达寨中时,正值如是情景。可或许肉类充足的原因吧,并不见得缺钠影响他们的体力。他们与文明生活隔绝,然而近两年来已开始有人买收音机,从一些年青人的手腕上也会发现到手表。
在数十个寨民当中,我发现至少有两、三个老人(男)的脚姆指向旁几乎成九十度岔开。异之下一问:原来是他们在奋力追赶野兽时,由于冲力过猛,脚趾拌在小树上硬是被叉开至残的。据说这种情况在族人中相当普遍,这真是艰苦生活和勇于搏斗精神的见証。
土柏南虽然世代居住于深山老林中,但令人惊奇的是手艺不凡,尤其是藤工,更是那早开化几百年的伊班族望尘莫及的。一根根藤不但削得很细致、均匀,还利用树汁染成黑、橙色,加上原色,编制出来的背篓、藤席等色彩鲜艳、花样精美,图案活泼多变,她们甚至编制出英文字母的图案。这么灵活的手工出自这么原始的双手,真令人叹为观止。
不论男女老少都很喜欢戴饰物,男人甚至更多些,颈项、肘间、腕间、膝弯处常可见到套满自串的珠鏈、藤圈。这些藤圈或用棕榈干枝灸烫图案,或用小刀在其上雕刻花纹,有者甚至用自身的鲜血在刻纹上染色,然后送给亲密的友人,以示至死之交。男人有者甚至在耳朵上部开个大洞,然后将兽牙(如豹牙)穿戴其间,再系以五颜六色的珠鏈。有的妇女则戴上雕刻花纹的鸟头骨耳环,真是别具一格。
土柏南的婚姻关系是相当随便、复杂的,婚前性行为是普遍的,与西方人的文明、开放作为颇为相似。在这点上,让人有种文明、原始难区分的胡涂感觉。由于各寨间相距甚远,常常是近亲通婚,两厢情愿的男女青年只要取得只双方家长的同意就住在一起,没有任何仪式就算是结婚了(定居的土柏南族则有同居、结婚之别)。他们的离婚率很高,离婚处罚最重的为罚款三百元(其实是以三支喷筒计算)。
以前族人死了,把屍体蜷缩安于藤篓内,弃置在棚子里,然后举寨迁移他去,不管体被虫蛀、兽啃。近年来已改为土葬。
别看他们是原始人,他们也有宗教信仰,不少人还是虔诚的基督徒,用饭前还得默祷一番。
在部落里他们也有头人(TUAH KAMPONG),也有简单的法律。各家棚子里的东西,若卷在草席里的不可动,否则以偷窃论罪,草席外的则可以拿。如族人犯错误,轻的罚一把刀,重者则罚一支喷筒。一般上,他们的纠纷是不至于太严重的。也许由于天性善良之故,只有发生吵嘴而无打架事故。这点看来文明人是大大的不如原始人了。
他们一般上打到猎物,找到果子都得按户口分给族人,但若获取的食物很少则可不必分给族人。
土柏南的寨子大体上类似木山的勘探队伍营寨,利用小树干铺搭成或高或矮的棚子,棚顶有者用斗笠叶(注2)覆盖,有者已改为用胶布。没有墙,棚子一般不大,大约仅容得下一家子分成两行睡,棚子当中则垫上些土做为灶头。一个锅,一个鼎,一个茶壶,二、三个盆碗,一、二个杯子,加上一个搅拌用的木杓子就是所有的炊具兼餐具了。灶头的上一层烘着一小把术柴,这些木柴是用刀围绕着活树干削下来的。因此,在柏南寨子附近不难看到具有“小蛮腰”的小树,形成一奇景。这也是在其他原住民处所看不到的。兽肉大部份是熏熟切片来吃的。一根筷子般大小的硬木被破成四桠,就是卷着糊糊(野硕莪粉)来吃的餐具。夜间,点打马土当灯,这种灯很别致,把刮好的打马土粉用多层生树叶包裹就成其为灯了。
毕竟是原始民族,他们的口味与外界文明人大迥其异,许多人根本不吃鸡蛋,不吃鸡,不吃家猪(虽然在寨子里可以看到少数鸡只)鸭对大多数人来说是可怕的怪物,甚至海参、蘑菇、鱼翅更是吃不得。不要说森林里的土柏南,就是已定居几十年的长屋居民也是如此。你热情的一顿名贵宴席相信会令许多人(尤其是妇女)饿肚子。相反的,他们能以生布拉煎就着野香蕉蕊吃。
他们居无定处,一个寨子往往只住一个月左右。当附近已寻觅不到食物时就迁移。迁移时把东西和小孩子背到新的地方,重新搭起棚子就是了。一般迁移不太远,在新寨子的附近一带可看到不少的弃寨。他们通常都是住在冷风嗖嗖、云雾袅绕的数干尺高山顶,不像其他土著(包括定居的柏南族)都是择河边而居的。原因是大森林里常有山崩、倒树之天灾,住在山坡、河边有被砸、被活埋的危险。再来一个原因是这个民族怕水,不谙水性。
水的地位对于土柏南来说似乎并不那么显着,涓涓细流几乎称不上小溪也够他们一个寨子用了。晨早或黄昏时可见妇女盛上三几节竹筒的水,这就是一家人一天的用水量了。
虽然世代居住于深山老林中,与各民族一样,他们也喜爱音乐,也有自己的乐器。我看到的乐器有两种,一种是ORENG,由棕榈树皮制成,小巧得很,不上半尺长,将之横置于两唇之间,然后靠舌头和手的弹打发出低沉的乐音;另一种为鼻箫(KERINGOT),是用竹子做的,近似华乐的笛子,只是气孔较少,更特殊的是一头的竹节是留着的,只在其上凿一个孔,横在鼻翼下,以鼻发音,倒是悠扬动听。他们不只会歌,也善舞。有一种原始味极浓的舞蹈(NGITEW)几乎全是频率奇高的扭腰摆臀的动作,令人诧异的是舞者竟以背向着观众。
土柏南——这森林之子,没有文化,没有耕种能力,一切生活仰赖于森林。看到他们,不期然的想起咱数千乃至万年前的祖先。他们的原始与现今二十世纪末叶的文明似乎很不合拍,奈何!各民族的进化、发展总是要一步一个脚印前进的。
——完稿于1990年
——本文曾在22-11-1992刊于《诗华周刊》
(注1):这里所见到的土柏南,是居住于林梦河尾的一个族群。
(注2):斗笠树为森林中的草本植物,其叶长成时直径近三呎,一般采用其嫩叶制斗笠。
制斗笠的斗笠树
明媚风光在林中
梁娇芳
砂拉越虽说并不大,但热带雨林之广是世界有名的,山林中更是处处蕴藏迷人的原始风景,等待着人们去发掘。
在布拉甲与阿纳河(即达岛河的上游)之间的森林,又是一景!
路途上,我们多次遇到这样的情形:沿着大山垄走,上山却像是登九重天那样没完没了,下坡又似错向河流落差很大,一高一矮差距是那么大,行走其间确是费气费力。但从远处望来,却是画家笔下令人赞叹的一景:那湛蓝的一脉,蜿蜒起伏奔向天边,高处云缠腰,低处平似湖……
有时从支垄攀向主垄,最初的一段路还算好走,不怎么陡,可是一片几丈高的石壁然出现,像一道围墙似的把整个山腰环抱住,这时只能找石壁缝较多之处相互牵拉着上。有的山垄就给单一的巨岩挡住去路。有的山垄正面下不了,得从侧旁约呈八十度的石壁攀。往下一望,令人心寒几分,山坡像墙壁那样直挺挺,只一、二丈远就望不到树头了,只见树身、树梢,再下就是黑洞洞的一片深渊,若一失足,恐怕连骨头都难找到哩。有的垄顶生满了大大小小的岩石;有者似墓地;有者似刀山,也有的像平台;有的路是从两颗大岩石的夹缝间穿过。
有的地方周围地势并不甚高,但奇峰突出,竟达三千呎左右。有个峰(BukitKena)就像探头露肩的仙翁在俯瞰大地。据说这山三面是绝壁,只有一面可攀登,真是险要,在峰顶能北望南中国海。还有一山(Bukit Merising)是由三个峰组成的,形成“山”字形,山势也是十分陡峭险要,登上山顶照样能望到海。这座山还有个传奇性的故事呢:据说是由一个单恋失败,杀死了公主的小伙子变的。这些山峰像鹤立鸡群般,从老远老远的地方都能望见。
朋友,你可曾见过在数千尺的山上有红水(注)?沿着一脉陡峻山垄攀呀攀,到了一个高点,翻下一条小涧后轻易的又上了一道平坦的垄顶。放眼一看,这里树长得密,但却没有大树,也没有高树,全是些矮树、瘦树,树林外围一片光亮,不知山垄的去向。走了一段路后,发现土质像烂芭地那样,只是没那么潮湿而已。越走树越密,我们在树丛中左拐左弯的前进,地面总是那么平平坦坦,原来这是一片高原!高原寒冷,小树们都畏寒的穿上了几寸厚的苍绿色“毛衣”,有的树头更是围上了一圈整尺厚的“围巾”,真是一个七古八怪的绿色世界。这里地势虽高,水源并不难找,在那一片全是雪般白的石砾和细沙的小溪里,奔流着沁人心肺的红泉水,这泉水红而不浑,晶亮清,清甜可口,不像低芭的红水般酸涩,可谓另具一格。
大概是走了一天半了吧,来到高原边沿。这儿树木自觉疏开让外界映进我们的眼帘。啊呀!怎么搞的,我们竟然这么高。你看,眼前是突然的矮了下去,紧接着更是一片矮而又矮着去。一条铜蛇飞舞眼前(由于木山的大量砍伐,银蛇变成银蛇),船舟点着蛇身上又下,好像一伸手就可得,有个同志自信的说:“到江边(拉让江)顶多半天路程吧!”安知将后是努力奋斗了两天才到达。
下山了,就像从方桌沿着桌脚下,走一段后回头一瞧,嘿!好像伙,可有点吓人;头顶上一片尽是铺着青苔的岩石,许多都在两丈见方左右颗重着一颗,一颗挨着一颗。有的下面的那颗半身都缩进山里,顶上的却一半悬空,而其上下左右紧挨着无数的大岩小石,看起来只要一颗松掉全都会跟着砸下来。
从高原顶到山腰,水色变了,到了山脚,气候也变了,似乎是由秋变盛暑,让人热得不耐烦!虽无皎月那般明亮,但满天的星光也能使大地的轮廓若隐若现,勾画出一幅神秘的美。星夜泛舟,煞是一乐,让那一泓江水驮着我们慢慢走,周遭景色走马灯似的片片换新,片片深收眼底。水悠悠,山连绵,水光山色气清新。更有那,在变化无穷的云海戏弄下,那高在天角的巍峰,一忽儿无影无踪,一忽儿现出了魁梧奇伟的身影,一忽儿却仅探出个头来,就像茫茫大海中的一个蓬莱岛。啊!仙景,仙景!莫非芦山云海搬到此?
(完稿于1980年)
(本文曾在9-3-2000刊于诗华日报文艺坊)
明媚风光在林中
(1989年林梦河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