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容:
王大婶 3
这天,王大婶从外头回来,双眉紧蹙着,头搭拉着。对于一向逞强,泼辣的她来说,这是稀罕的现象。可谁知道她心里可悔恨极了,她悔不该这么粗心大意:她恨自己竟然会这么糊涂糊涂,以至造成身份红上加红,还让革命蒙受损失。难道说人老了就变得糊涂了?是啊,总免不了的。
原来这次大婶又帮同志们上市区购买一批贵重的药品。本来她也明知这些日子敌兵在江上的搜查,巡逻是很少间断过的。可偏偏就没有加以伪装,大摇大摆的上船。结果几百块钱的药全遭没收,连自己的登记都被查收去。这回,大婶感到自己似乎特别笨拙,无能,平日的口才,精明已不知去向,真是活见鬼。
已经是下午五点了,王大婶仍然呆坐在板凳上生自己的闷气没心思造饭。
“哎,老嫂子在家吗?”门外传来了阿柱嫂的呼唤声。
“进来吧。”大婶应着。
很快的,一张满是笑容的脸孔钻进了门洞。
“唉呀,老嫂子,你回来晚了,真可惜。"阿柱嫂后脚还没进门就嚷嚷着。
“我回来晚了?怎么啦?难道你家公鸡下蛋,我没赶上喝喜酒不成?”大婶没好气地说。
“哎呀,看你说的?前两天卫军他们来咱们坡召开什么拥--拥军--优--优--"阿柱嫂努力在记忆的箱子里寻找这个新鲜的名词。
“哦,是不是召开拥军优属动员大会呀?”
“噢,对了,对了,还是老嫂子的脑筋行,我这个土里巴几就是土里巴几。”
“怎么?气氛热烈吗?”看来大婶对这个话题产生了兴趣。
“可热乎了,有歌有舞的,连电影院里的表演也没有这么大的看头呢。还有啊,咱们坡的人老老少少的都上台表了决心,像兰香,天来他们七八个姑娘和小伙子都争着报名去参军。你说怪不怪,他们一个个的胆子好像突然间长大了似的,像玉珍和阿凤,平日和坡里人讲话,脸都红得像大公鸡般,今个儿啊竞敢对这一百多号人讲话,发仔和阿弟还唱歌呢,你说稀罕不稀率?”
阿柱嫂比手画脚地绘声绘影,大婶在一旁也听得入了神。
“少的表决心参军,老的表啥决心?难道也要当老豆兵不成?”大婶好奇地问道。
“不啦,老家伙那里还扛得动枪?拥军优属嘛就是支持,拥护自家的军队和优待革命家属和烈士家属。老的是表决心多种些稻谷啦,木薯,蕃薯啦,青菜啦支援人民军。还有啊,有的答应每个月捐二十元啦,三十元,五十元的,有的甚至当众交来半年的月捐的。还有啊,就是从经济上,物质上和人力上帮助烈士家属和人民军家属。噢,对啦,老嫂子,你家就是军属,也属于受优待的行列。”阿柱嫂讲得津津有味。
“虽说阿毛他爹天命不好早亡,龙顺这孩子又只会顾得他自己的老婆和孩子,可是靠我这把老骨头,拉扯阿毛和花妹是没有问题的。我不是困难户,我不要接受什么优待。”大婶振振有词。
“哎,对了,那天同志们还介绍了不少拥军模范的事迹呢。看我这个老糊涂,现在已记不全了。不过给我印象最深的有两件。有家彭大哥和彭大嫂,长期积极支持人民军,每次同志们到来他们总是有好吃的都搬来,甚至是杀鸡宰鸭送罐头。当同志请他们帮忙买东西,就是不肯收钱,而是自掏腰包,甚至一掏就是数百元。经常还当通讯员送信送物资的。每当他家卖了胡椒,自己节食捡用,余下的都拿来捐给组织。可是他自己的家坏的不行,快倒塌了,也没去修去建。
不少时后,彭大哥,大嫂还为同志们当向导,领头在芭里带路,即使是深更半夜也一样。有几回遇上发大水,过小沟时,领在前头的大嫂竟然冒着夜寒水冷跳下去,要同志们踩着她的肩膀跨过沟去。
有一回同志们来,他们又硬是拿了许多罐头啊什么的给同志们做菜,还给每个人煮来一个鸡蛋。可是两个同志刚好有事上他家,竟发现他家孩子带去学校的饭盒里,一个鸡蛋三人平分,除了淋上酱油外,什么菜也没有。同时还发现他家的碗盘多个已脱漆漏洞,也没换新的。你想,天下都有这么好的人。”阿柱嫂一口气讲完个故事。
“啊。真了不起,真是大公无私。"大婶不禁赞叹道。
“我也感到惭愧,我家比起他门宽得多,可有时私心作怪,还怕拿太多给革命队伍,今后要向人家学习。”阿柱嫂检讨道。
“刚才讲的是唐人,还有更神的咧,就连那‘拉仔’,噢,不,不,我又讲错了,是伊班人。听说啊,上港的伊班人可进步咯。有个地方,几座长屋的群众长期积极支持革命,结果给敌人镇压,大批兵上长屋迫迁他们,可他们心连成一条,男子汉个个拿出巴冷刀和猎枪,他们准备随时豁出命来拼了。结果啊,士兵只好撤退,不敢迫迁了。
还有个地方的伊班人给调去问话,他们一个个不但腰间佩戴着磨得飞快的巴冷刀,还都把手按在刀头上准备随时搏斗。
你想,面对这么一群不怕死的勇士,谁的威风还要得起来?”阿柱嫂接着又讲了一个故事。
“是啊,咱们还得好好地向人家伊班人学习。”阿柱嫂的话引起了王大婶的共鸣。
“不光是这样的,伊班人也有参军的,有的甚至全家老少都上山打游击去,最小的才八岁呢。”
“哦,这么小,还没有咱家花妹大,会吃得了苦吗?”大婶关心地问道。
“咋不会呀?人家上山已近两年了,都还在坚持呢。”
“真是不可多得的好孩子,往后花妹他们还哭鼻子,偷懒,咱就得好好的训一训。”
“是啊,我也是这么想的,像我家的阿农,都九岁了,割胶也不学,还要撒娇吮我的奶头,真不像话。往后他再敢把嘴凑过来,看我不把他打扁才怪。”阿柱嫂附和着。
“告诉你,老嫂子。”阿柱嫂不大好意思地说着:“过去我反对我家阿辉参军,今后我不管了。人家八岁的娃娃都能去,比他大十岁的阿辉为什么不能?”
“这就对了,过两年我也想把阿毛送进去,他不去我就打烂她的屁股。”大婶也兴奋地说。
*** *** ***
听了阿柱嫂讲的故事后,大婶心情很不平静。她想,原本还以为自己已经做得很好,不会输给别人了。可今天才懂比起人家是差得远了。看来,往后还得长心眼,多听多比才能发现自己的短处啊。
正当大婶陷入沉思的当儿,从门口闪进一个黑影来。
“大婶,你好。”一进门就打个招呼。
“是你!卫军,怎么没打个招呼就上屋来,你有几个脑袋?”大婶带气的数落着。
“阿毛和花妹就在楼梯口,我向他们了解过了。怎么你没有听到我们的谈话声?”
“人老了耳朵也聋呗。”大婶掩饰着。
“你啥时候回来的?”卫军在桌旁搬来一张凳子坐下。
“下午才回的。”大婶一边划火柴点亮桌上的油灯。“你们还没有吃饭吧?什么时候到的?你坐坐,我去生火煮饭。”
“别忙,我们在阿山伯那儿吃过了。前两天就到他那儿了。拥军优属动员会就是在那儿召开的,可惜你回来晚了一步,没赶上参加。
“听说了。"
“那这次执行任务顺利吗?”
“唉!泡汤啦。说来真惭愧,都怪你大婶越老越糊涂。”接着大婶就把经过说了一遍。
“大婶,你别难过,失败是难免的,能有几个赵子龙这样的常胜将军?只要我们认真总结经验,以后的事情一定会做得更好。"
“我看,你大婶就是人老变糊涂,没用了。”
“不,你都不上五十岁,不能算老,再说,过去你每次都出色地完成任务,怎么突然变成了老糊涂?
“那你们知识多,就指点指点你的笨大婶吧。”
“我们知识多就说不上,还得多请教你们老前辈,不过我可以提点意见供你参考。”卫军顿了顿,“大婶,那我就直说了,有错的地方请指正,可别生气。”
“唉呀,你怎么啦?过门又过桥的,婆婆妈妈,还说一家人你越客套就越是看不起你大婶。”大婶嚷了起来。
“好,好,我说,我说,我认为你几年来对革命的贡献是很大的,成绩是主要的。”
“看,又来了,谁要你数成绩呀。现在是讲缺点!”大婶又不耐烦地打断了卫军的话。
“不,是要说的,因为有关系。大婶,你耐心点听我讲。我认为就是因为成绩大,工作顺利,尤其是几次与敌人发生尖锐的斗争都顺利过关。所以嘛,就可能有那么点骄傲啦,轻敌麻痹啦。”
“对啦。”大婶两手出力往大腿上一拍,“不是有点骄傲,而是很多很多。不瞒你说,我经常感觉到自己比人家强,敌人再凶也没有什么了不起。那些兵呀,特务呀都是脓包,所以便认为随便一点就可以应付过去。是啦,这就是我糊涂的根底,总算找到了。”
“大婶,你真聪明,一点就破。”卫军笑了。
“你还敢表扬我,不怕你大婶的尾巴又翘上天去?”大婶也乐了。
“不怕,不怕,你敢翘尾巴,群众就敢砍你的尾巴。”卫军也跟着开起玩笑来。
“嘿,还不是,下午我听了阿柱嫂介绍那大会的情况,真长了不少见识,和人家先进人物一比呀,你大婶足足矮了个头。现在才懂,你大婶并不会比人家强,平凡得很哩,还得多向人家学习。往后啊,有什么先进事迹可不该忘记向你大婶介绍哦。不然,得担心你大婶打你五十大板作为处分。”大婶说着自己也哈哈笑了起来。
“遵命!一定照办。”卫军站起身俏皮的向大婶行了个举手礼。
屋子里顿时充满了军民一家亲的欢乐。
*** *** ***
希市,虽说是个小镇,清晨的码头也充塞着各行各业,操着各种语言的人们,有如过江之鲫,热闹得很。
王大婶衣着光鲜,左手挎个藤蓝,右手牵着阿柱嫂的幼儿--阿农,正随着人潮奔向停着快艇的码头。
正当大婶准备跨上快艇时,她故意稍微快走两步,然后倒回头拉阿农一把,趁机四处打量。一个鬼头鬼脑的家伙从后面窜出来,闪到大婶身边,不停的向她的篮子探头探脑。看到这情况,大婶索性不上船了,就在那儿同特务并排站着。
“阿农。刚才买的糖果有拿吗?”王大婶问阿农。
“不知道呀,阿姆。”阿农仰起脸,天真地应道
“那我得找找看,忘了拿可就赔上了钱。”说着,大婶蹲了下来,把篮子放在特务的眼皮底下。然后满篮子翻找,在那新衬衫,花生酥,无核红枣和牙膏,洗衣粉的最低下翻出一大包糖果来。
“哪,还好没丢,在这儿呢。阿农,吃糖果吧。”说着,大婶掏出几粒橙味果糖递给阿农。
看到王大婶翻着满篮子的东西,特务伸长脖子,双眼一眨不眨地紧盯着。当看见满篮子都不过是些刚购买的日用品和零食,并没有他意想中的猎物,只好灰溜溜地走开了。
王大婶直起身,重新挎起篮子,拉着阿农登上了快艇。
“狗想吃日,白日做梦。”进舱前,大婶抛下这么一句话。
其实就在大婶这只篮子里,在那些盒子,牙膏里藏着子弹和机密文件,只是在大婶机智,勇敢和巧妙的伪装下,特务什么也看不到。
*** *** ***
又一次顺利完成任务,胜利地斗倒敌人,王大婶心情格外舒畅。她迈着轻快的脚步来参加群众大会。
“大婶,怎么样?任务完成得顺利吗?”卫军迎出了会场外。
“没啥,还过得去。"大婶的口气似乎与往常有所不同,显得谦逊多了。
“胜利完成这个任务,你就立了一个大功了。"卫军高兴地说。
“立大功?这样就算立大功?不不不,我没啥功,只是做了一点该做的事罢了。”
“妈,你好吗?”
“妈,你身体怎样了?”
突然,从卫军的背后传来两个十分熟悉而又亲切的声音。大婶定睛一瞧,只见两个头戴军帽,身着绿军装的壮硕女同志迎了过来。
“啊呀,是红妹和燕妹,一年不见,这两个毛丫头竟然长得这么壮,这么高了。哗,都快比你妈高半个头了。”大婶欣喜地拉着两个女儿左看右瞧。
“森林大学锻炼出来的哎。”跃进接上了一句。
“噢,契子也来了,好久不见啦。”大婶过去与跃进握手。
“还有很多同志都来了。领导也来了。”跃进说。
大婶回头一瞧,只见一个身材中等,年纪稍长的同志笑吟吟地向她走过来。
“王大婶,你好吗?”领导热情地上前握住大婶的手
“好,我好,同志。你也好吧?”
“妈,领导是特地来看望你的。”勤练(燕妹)对大婶说。
“什么?哪里敢当,哪里敢当。小小人物怎敢劳驾大大领导?
“大婶急忙摆动着双手。”
“大婶,你机智勇敢,勇于破私立功,敢于对敌斗争,为革命多次完成重要任务,立了大功呢。党决定赐予你"拥军模范'称号。”领导说。
“哎,不行,不行,比起人家彭大哥,彭大嫂和'阿杰哥’,我算老几?差得太远啦。”大婶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一样。
“大婶,彭大哥他们和你一样,都是拥军模范。我们已把你及他们的事迹写下来,印成小册子广泛发给群众看,让大家向你们学习呢。”领导说。
“大婶,实事求是嘛,多出几个王大婶,革命不是更快胜利吗?”卫军也在帮腔。
“噢。对了。时间快到了,我们进会场去吧。”领导看了看手表,就领着大伙儿进去。
在那橡胶林中的一片空地上,上方悬着一张天蓝色的胶布当幕,幕的上端写着“拥军优属大会”几个醒目的红色大字,幕的当中是毛主席画像,两旁是绣着铁锤,镰刀的党旗和绣着三星的军旗:琳琅满目的标语纸条在两侧迎风飘舞。会场下方摆着几根垫高的长圆木当凳子。整个会场布置得简单而庄严。
乡亲们到齐之后,大会就开始了。首先是领导发言,接着十几个同志介绍各单位拥军优属运动中涌现出来的好人好事,其中穿插着不少文娱节目,大婶的两个女儿也手中挥着红彩带,嘴里唱着《军民鱼水情》翩翩起舞,看得大婶笑眯了眼。
最后一个节目是大会的高潮,王大婶成了这个节目的主角。
领导同志宣布了党赐予大婶“拥军模范”的决定。
接着由卫军扼要地介绍了王大婶积极支持革命和勇于与敌人斗争的表现。
最后,在一片热烈的掌声中大婶被请上台,由她的女儿--晓红(红妹)把一朵大红花别在她的胸前。这时掌声更是不绝于耳,只见大婶嘴上笑吟吟,眼里泪晶莹。
“请拥军模范王大婶讲话。”不知是谁喊了一句,顿时又是阵像洪水般的掌声淹了过来。
“我——我不知该说什么好,我——我感到高兴,我——我又感到难过,高兴的是党给了我太大的荣誉,难——难过的是我做得不够,甚至做错,损坏了革命的利益。我今后一定要更加努力。”平日的“重型机关枪"如今频频“卡壳”,可见她的心情是多么不平静。
“向拥军模范干大婶学习!向拥军模范王大婶看齐!”领导同志领着大伙儿喊口号。
掌声像大海里的千重浪一样,一浪又一浪,不断地向王大婶涌过来,然后又问胶林的四周荡漾开去。军民的情谊也随着这无形的浪花簇拥在一起,然后又向祖国各地散播开去,散播开去。